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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祝从之池穗 > 99
 
晋城的东门是把守的人比南门要少些,

这里是通向茫茫草原的

, 从这里出入的,除了往来的商人之外, 很少有普通人进出。

守门的军士叫守常,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远处有个人驾着马车而来。这个人脸上长着浓密的胡须, 一双眼睛平静没有波澜。

他拦住他道:“下车, 检查!”

那人十分乖顺地跳下车,池穗拍了拍衣服,对着守常一揖道:“车里是我的内人,山野粗妇, 污了您的眼。”

守常摆手:“那也要查!”

池穗叹, 也罢, 说着撩起了帘子。守常探着脖子看去,原来马车里面竟然坐了两个人, 左面那个细眉细眼的,脸还算白净, 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看来是个不好惹的。

另一侧的人看不大清,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才瞧见,另一个竟然美得惊人,她柔柔地抬起眼, 眼中楚楚柔光,就连守常自己都觉得心肝颤了一下。

“都下来!”他一面说, 一面给池穗递了个眼神,池穗会意,上前伸手扶住祝从之,刘万时摸摸鼻子,面无表情从另一侧跳下来。刘万时在男人里算中等身材,瘦瘦的,扮作女人也勉勉强强,他那细巧的眉眼却被脂粉掩映的精致清秀起来。

祝从之看着刘万时,心中悲愤非常,一个男人都比她媳妇更像个女人!

祝从之下车的时候,虽然有池穗扶着,可却依旧弱不禁风一样扭了一下腿,他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一双眼睛泪光莹莹,我见犹怜。

守常只觉得血气上涌,耳朵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池穗用眼角看见了,揶揄似的看了祝从之一样,祝从之扶着池穗的手毫不客气地掐了她一把。

在守常看来,他们二人分明是佳偶天成,神仙眷侣,他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向刘万时,也不知道这个不怎么顺眼的女人是什么情况,他边想边拿出本:“籍贯!”

“丰城。”池穗信口道,她知道这是匈奴的城池,可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说出来也不至于轻易穿帮。

“要去哪?”

“我们是要到大梁去的。”池穗摸了摸鼻子,“本来我就是个生意人,辗转两地做点小本生意,这次是要把这两个婆娘送回去。”

“如今战乱,往大梁跑什么,要钱要命?我看你可疑得很!”

这时候,刘万时突然开口了,他是习武的,内力压着声音,比寻常的嗓音高一些,能算是一个粗嗓门的女人:“我早说了,这个狐狸精不是个好东西,你瞧瞧,你前脚走,她后脚就往外跑,像什么话?”

“她……她这不是为了来见我嘛,”池穗一边好言安抚,一边状似无意地说,“这还有外人在呢,给我留几分面子,嗯?”

“留面子,你何时给我留过面子,娶了我没两天,又把这狐狸精娶回家,这不是公然打我脸么,你还有脸说,我母家给了你多少银两,你让大家评评理!”刘万时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当真是以假乱真,池穗一开始差点笑出声,后来生生忍住了,也开始渐入佳境。

“我和她……”

守常最讨厌妇人之间的家长里短,他把手中的记录本拍在桌子上:“男人纳妾,天经地义,你这丑陋妇人再胡闹,就是犯了七出大罪,要被休弃的!”

池穗听到“丑陋妇人”这四个人,下意识咬住了嘴唇,生生把笑意忍住。

守常义愤填膺说完,又对池穗说:“这女人就不能惯着。”

池穗诺诺点头,祝从之听闻此言,心中暗爽,伸出手拉了拉池穗的袖子,池穗会意,握住了他的手,二人装作十分恩爱的样子。

刘万时哼了一声:“当初你落魄的时候,我跟随你,拿出自己的体己陪嫁贴补你,如今你发达了,却把这女人带进家门,我当真命苦!”刘万时说得哀怨,池穗心里大为惊讶,面上不露分毫:“你这是说什么,你嫁入我家,就是我家妇……”

守常听得乱,又见刘万时破口大骂,祝从之泪光莹莹,只觉得自己一脑门的官司:“得了得了,你们快走,别妨碍后面的人。”

池穗心里大喜,嘴上还是要把戏做全套:“你这女人,我回去就休了你!”

他们二人相继上了马车,池穗驾车出了城门,还没走出五十米,就和一队兵马擦肩而过,为首一人,坐在赤红色的战马上,身着赤金锁子甲,竟然是赫连祁。

池穗微微皱眉,自顾赶车,看也不看,车里的祝从之刘万时都暗暗捏了把汗。

赫连祁的目光扫了一眼,就收回,没有把他们几人放在心上。池穗催马快行,很快进入一个树林。

马车是用两匹马套的,刘万时和池穗各乘一骑,祝从之又丢人地坐在了池穗的身前。

把马车里的口粮水囊都背好,因为出城,二人身上没有武器,只有祝从之贴身带着两把匕首。

这两把匕首都是池穗以备不时之需藏的。

池穗看了看天色,暮色已经降临,北斗七星孤零零地挂在天空。

“我们离靖安城还有五十里,”池穗把绑腿一圈圈重新缠好,在地上跺脚,她口中呼出的白气散在昏聩的夜色中。

她手指着一个方向:“赫连祁已经到了,城池应该会被马上封锁,我们快走。”

她的眼睛幽深如同夜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万时:“你演的不错。像个怨妇似的。”

刘万时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他们翻身上马,像浓郁的夜色中冲去。

骑马的时候,池穗的心里却隐约转过一个念头,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赫连祁了。他们交手数年,赫连祁一步一步,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成为了匈奴手握重军的大将。

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够狠也够有谋划,能和这样的人交手,也算是人生幸事。

破晓的光照亮了祝从之的侧脸,他抬手握住了池穗握着缰绳的手。池穗微微倾身,低声问:“如今长公主式微,我们是时全身而退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她的气息轻轻的落在他的耳侧,祝从之竟然觉得脸微微发热。

他看向天际,侧头看向池穗:“我自然有打算。”

池穗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祝从之握住池穗的手说:“不过我的打算,都是关于你的。”他盈盈一笑:“阿穗,你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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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穗轻轻地笑了,

她把下巴轻轻放在祝从之的肩膀上

, 对他说:“来日方长,我慢慢听。”

他们于破晓时分进入了靖安城。

城中已经和他们离去之前大不相同, 随着长公主的势力衰弱, 整个靖安城也呈现出不能避免的寥落来。

何庆忠专门把池穗叫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来。

池穗身姿挺拔,目光灼灼, 对他抱拳行礼。

何庆忠看着池穗, 目光十分复杂,很多话涌到他的嘴边,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一次, 你做的很好, 你有什么想要的封赏吗?我也可以向朝廷上书。”

池穗笑笑, 单膝跪地:“末将请辞。”

何庆忠一愣:“如今你刚刚大获全胜,正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 为何在此时请辞?”

“如今匈奴初定,已经在和兖州军商议谈判, 末将胸无大志,本也不喜欢纷争,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了。”池穗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何庆忠说。

“你……”这些话是他万万没料到的,池穗请辞的举动, 打乱了他诸多的计划,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收紧又放松, 最后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池穗嗯了一声,踅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戴黑色风氅的人。

何庆忠对着她躬身行礼,那人把兜帽掀开,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就按照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办吧。”

何庆忠一时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公主……若她依旧不从呢?”

庆阳长公主微微抬起脸:“杀。”

池穗走出将军府的时候,祝从之正在门外等他,清清冷冷的月光,洒了他一身。池穗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和他四目相对。

塞外的风,让祝从之从一个文弱的书生,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棱角分明的模样,他的眼睛宁静而悠远,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阿穗,我来接你。”

池穗也忍不住笑了,她唇边的梨涡隐隐若现,她快走了几步,和祝从之并肩站在一处:“你变了很多啊。”池穗的声音很淡,飘散的夜风里。

“我?”祝从之轻轻眨眨眼,他头顶上戴着池穗给他买的白玉冠,端的是无双公子的模样,“变好还是变坏了?”

“自然是变好了。”

“那就成。”

二人向住处走去,祝从之是池穗的军师,二人依旧是住在一起,有人提出要不要给祝从之另外安置,被他用冠冕堂皇的话拒绝了。

刚走入府中,没过片刻,却突然有人过来宣旨。

又是一道封赏,池穗被封为从二品将军,只比何庆忠低了半阶。池穗捧着这道圣旨,却有些茫然。

祝从之也没料到池穗会再得封赏,尤其是封这样高品阶的官位。

“长公主的势力已经不足以拜将封侯了,”祝从之拉着池穗的手,在一旁坐下,“这道圣旨,你看,盖的是太子印,太子莫不是想拉拢你?”

池穗轻轻摇头:“这都不好说。”

祝从之叹了口气,突然站起身,把面前的池穗搂进怀里:“阿穗,我害怕。”

“你的名声越来越响,且不说整个靖安城,无人不知晓你的赫赫威名,就连京中都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将军了,你的名声越好,脱身的难度就越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朝廷如今大局初定,匈奴也刚刚稳定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宜大动干戈,”池穗淡淡地说,“太子是个明白人,他想用我的威势,给自己立威,若我真的走马上任,这就是给他的面子,若我此刻请辞,就是在打他的脸,这真让人难以抉择。”池穗苦笑道。

祝从之低头,看着池穗,冷冷一哼:“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对于池穗来说,这不过是升了一品官阶的事情,她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照常忙着自己的事情。

刘万时却悄悄找到祝从之:“将军是要功成身退了吗?”

祝从之和池穗二人,向来没有放出风声,听他这么一问,着实愣了一下:“何出此言?”

刘万时见祝从之不说,也不拆穿,只是眉目平静地一笑:“到底我和她共事了这么多年。”

其实祝从之在和刘万时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对他的芥蒂已经消减了许多,只是有些话,不到最后一刻,轻易不能说出口。

祝从之笑笑,没说话。

刘万时心中已然雪亮,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只觉得脑子里也是空空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一个人站在靖安城的城楼上,看向塞外的天空,看了许久。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他从来没有觉得过,有哪个落日像今天这样悲壮。

祝从之这几日把过去的卷宗又整理了一次,祝景行从京中寄来的信笺他攒了很多没有来得及细读,这日他找了个时候,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父亲的信大都是关心他的生活,可最近几封信的笔锋却开始变得奇怪。

祝景行特意叮嘱他,让他留意身边的人,特别是位高权重的人,并似有若无地指出,让他想办法调回京城。

家书大都是私密的东西,可祝景行为人谨慎,向来不敢在信中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这一次,已经十分出乎祝从之的意料了。

位高权重,这靖安城里称得上位高权重的人,除了池穗……也就只剩一个人了吧。

可是何庆忠和他父亲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刻意提防这样一个人呢?

这时候,成壁过来递话,说是冯师爷找他。

成壁把书信仔细地收好,站起身,披上外衣,想了想问:“池穗呢?”

成壁替他拿手炉:“将军去见何将军了,还没有回来。”

祝从之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想了想说:“算了,走吧。”

池穗跟随小厮又来到了何庆忠的房中。

本以为是要商议辞官的事情,没料到,走进她房中之后,何庆忠开门见山道:“你在离开靖安城的时候,曾和我女约为婚姻,如今战事已平,我想,也该适时成婚了。”

池穗一愣,心快如电,她一拱手道:“将军厚爱,只是如今百废待兴,我担心此时成婚,委屈了翁主。”

“可是池将军如今位高权重,瞧不上我女了吗?”何庆忠像是在和她开玩笑一般,池穗心中却敲起了鼓:“末将不敢。”

这个档口,门外却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越走越近。

何庆忠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奇怪,他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眼中带着悲悯,他向着池穗身后那人微微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池穗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缓缓摘下兜帽的女人。

庆阳公主的美,是多样的,她可以明艳,可以娇柔,今日她窈窕的身量被黑衣裹住,整个人瘦削而纤细,再加之最近传言她已走到陌路穷途,更让人觉得她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这是池穗第一次见到她,可从何庆忠的姿态来看,她已经把她的身份猜到了七七八八。

“长公主。”她抱拳行礼。

庆阳公主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笑:“早已听闻将军威名,百闻不如一见。”

池穗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更不知道她为何在这样微妙的时刻亲自来到这里,只能同她虚与委蛇。

他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公主,就这般共处一室当真是让人误会,池穗忍不住道:“不知公主亲临,不知有何等要事?”

“确实有”庆阳公主看着她,眼睛沉静,“这事也只有你能做到,而这件事又出于皇家体面,我只能亲自对你说。”

池穗心中打起十二分警惕:“公主请说,末将万死不辞。”

庆阳公主又向前走了一步:“太子东宫兵变,释了我的兵权,如今我已经失去了整个皇庭的掌控权,如果不是有忠臣护送我离开,我只怕已经成了我那好侄儿的踏脚石,我今日是来求你的。”

她对着池穗盈盈拜倒:“我希望将军垂怜,能祝我一臂之力。”

池穗越听,越能猜到庆阳公主的来意,她岂敢受公主一礼,只虚虚一扶:“末将不敢,公主请说。”

庆阳公主借着她的力站直了身子。

她沉静地看着池穗道:“我想借将军的兵权。可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问问将军可属意我的驸马一位?”

她说得直直白白,目光不闪不避,她这次不是来找她要真心的,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是想要和她进行一场政治交易的。

她许给池穗无上地位,池穗将兵权与她,互利而双赢。

看池穗沉默,庆阳公主继续说:“你只需借兵给我,兵权还可以留在你手上,你虽然为我的驸马,我也不会削弱你的官阶和地位,如果有机会,我能东山再起,重回掖庭,你我夫妻一体,自然共享万千荣光。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别的事情,你想要娇妾美姬我不会说半个不字,如何?”

这对任何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且不说庆阳公主的权力野心,就光说美色地位,她已经足以让世界上十之八九的男人心驰神往。

庆阳公主脸上虽然带着恳切的神色,可她眼中分明带着胜券在握的神色。

池穗犹豫了一下,依旧抱拳道:“公主国色天香,末将粗鄙之人,难与公主比肩。”

室内的空气微微一静,只有博山炉里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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