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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林锦绣朱玉倾 > ☆、伤逝
 
再过几日雪雁便要下葬。初冬夜里, 霜寒微兴, 横风一掠,激起酸飒无数。屋内,桌案的位置稍稍移过, 正对着窗, 坐在案前恰能望见院内枯槁消瘦的桃花树和寥落停寂的秋千摆。

谢毓自正门几无声息地踏进门,就见灯火如豆, 少女对窗伏坐、怔怔出神。她内着淡绿色小袄, 披玉白色外衣,乌发松松散散地挽着, 苍白瘦小,好像一碰就碎似的。

他两手抱胸,虚倚在屏风边上看她,嘴角挂着笑:“大晚上的不睡, 想什么这么出神。”

锦绣早知他来,头也不回:“发呆罢了, 表哥今日怎么会来,明儿郡主不是要出城了么?”

谢毓:“出了京城就与爷无关了,自有人抢着去,怎么,几日没见, 回头看一眼都懒得?”

锦绣只得回眸看他一眼:“郡主与表哥青梅竹马,情深义重,此去西胡, 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表哥当真不去送一送?”

这话说得当真不识好歹,然那回眸一瞥间眸光潋滟,如惊鸿照影,他竟丝毫不恼,只似笑非笑睇她道:“青梅竹马勉勉强强,情深义重真是实打实的胡说八道,怎么,你方才对着窗外痴痴地看个半天却原来是在想着爷呢?”

锦绣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只将头扭回去继续看远处。

谢毓走上前,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桌案上投下一片阴影,连带案上一叠誊满字的纸也半明半灭,他举起一张歪头看着:“抄佛经是为了给那丫头超度?你是觉得她死得冤了?”

锦绣死忍住将纸夺回来的冲动,声音平平道:“换作表哥在自己屋里给人捅了一刀、一命归西,冤是不冤?”

谢毓冷笑,抬手扳过她下巴:“胆儿肥了,连爷都敢咒,这几日真是待你太好了……”说着另只手就落下,往衣襟里探过去。

锦绣骇然后退,两只手捉住那大掌,双眸望着他,目光疲惫,又有几许哀伤:“别,求求你,雪雁还没有下葬。”

谢毓神色一厉,单手将她两只手扣住,居高临下地看她,语带讥讽:“区区一个奴才,你还要为她‘守孝’不成?别矫情太过,那丫头虽然忠心,却鲁莽蠢笨,迟早有一日要吃亏,如今她自个儿丢了性命没把当主子的连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锦绣静静仰首看他:“当日在顾宅借住,顾大人曾告诉我一件事。当年,他随表哥一同上战场,在三关桥被伏击,有一支暗箭直朝他天灵盖而来,那时他双腿被碎石压住动弹不得,是表哥用自的身体给他挡了一箭……听顾大人说,当时那箭离你的心口只有两公分,差一点点就能要了你的命,是也不是?”

谢毓没有说话,只垂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锦绣感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她的手滑落,复又抬起,指尖落在他胸前,轻轻掠过心口的位置,面容恬静,话音轻柔,似丝毫未觉这一番动作的温柔缱绻之意:“顾大人说,让他决心跟随表哥的原因,不是你救了他,而是你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救的是谁。既然表哥可以为了一个不知姓名的下卒舍身相救,那锦绣为情同亲足的雪雁抄经,又有什么?难道是,表哥你离开战场的时日太久,竟不知不觉地……从义薄云天、自由无拘的海东青变成了玩弄权术、视人命为草芥的看门狗么?”

话音刚落,一只手猛然攫住了她的咽喉,威压灭顶,几欲令人窒息:“林、锦、绣!”

锦绣闭上眼,任由他施为。

耳边响起一声嗤笑,施在颈间的力道忽而小了,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喜怒难辨、深不可测的长凤眼。

“爷有千百种花样可叫你生不如死……”他的手缓缓往下,摩挲颈间肌肤,“你说这些到底还是为了那个丫头,可惜,爷今儿被你搅得很不痛快,偏不能让你如意……”

长臂一伸,将那细柳似的腰肢狠狠掐住,往自己身上带。

锦绣明眸半垂,不再言语,仿佛不抱希望。

他捏起她下巴,正欲吻落,见她眼里尽是自弃冷淡之色,怒极反笑:“又想死了?你这么多日来到底还是没什么长进……”

锦绣正视他一眼,险些笑出声:“恐怕要让表哥失望了,我如今名声尽毁,已经好死不得,只能赖活着罢了。”

谢毓:“不过是几句鸡零狗碎的闲话,理它作甚,不若隔日爷就命人抗个小轿将你风风光光抬进门,好叫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闭上臭嘴。”

锦绣见他眼底笑意极冷,心知这话半是认真、半是威胁,一时之间无比倦怠,眼一别,不欲多言,然而目光一转,正好落到案上那一叠抄好的佛经上,想起雪雁音容笑貌,神色不可抑制地一痛,几乎喘不过气。

谢毓何等聪敏,将她这一番细微神色看在眼里,再看那佛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把人往外一推,抬脚踹了书桌一记,几十斤重的檀木桌往后一倒,轰然砸到地上。

动静太大,把青凤、青鸾都引得跑进屋来。谢毓抬头见这二人,阴着脸便骂:“狗奴才,谁叫你们进来了!都滚出去!”

锦绣见地上笔墨纸砚乱作一团,先前给雪雁抄的佛经更是给横流的墨汁浸染,几近报废,眼睛一下子就泛了红:“你这个混蛋……”而后眼前一黑,竟软倒下去。

谢毓脸色一变,飞快举步上前,将人抱入怀中。俯首一看,怀中之人却并未真的晕过去,她双眸半睁,用力撇着头,颊边有晶莹闪烁。

他目光一顿,抬手欲抹,她有所察觉,两只攀着他前襟将头一扭,几乎埋进他胸前。

不多时,胸前变得一片濡湿。

谢毓垂眸凝视着她,目光黑沉。只用双臂撑着她倾斜的身子,一动不动,久久未语。

两个丫鬟不敢走远,守在里间门口细听里头的动静,忽然闻见隐隐约约的抽泣,都是一惊,青凤更是挺身要再闯进去,青鸾将她用力扯住。青凤不解,青鸾便压着嗓道:“姑娘这会儿总算是哭出来了,就算是不小心给大少爷逼出来的,总好过生生憋着……”又朝里头望了一眼:“你还不懂么?”

二人在外间守着,听着那细细的仿佛死命遏制着什么的呜咽,俱是一阵心酸。直到二更天时,细碎的抽噎才渐渐没了。

青凤、青鸾在外十分心神不宁,想进去看看锦绣情形,又怕再惹了谢毓的不快。

烛火一晃,一道沉沉的男声自里间传来:“来人。”

两个丫鬟忙不迭近前,穿过帘子,绕过屏风,看到眼前情形,心神俱震。

谢毓坐在床头,将她们姑娘搂在怀中,姿势却相当奇异。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肩头,另一只则搭在腰间,又因锦绣身量娇小,竟似怀抱婴孩一般。

此刻锦绣似是哭得累了,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打水来。”谢毓吩咐了一声,仍然低着头,直直地看着怀里的人。

青凤扭身跑出去打水。青鸾低头去收拾地上混乱的残局,刚要弯腰,蓦地瞧见谢毓原本搭在锦绣腰间的手抬了起来,在锦绣面上轻柔一拭。

青鸾浑身一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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