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进城上工那日，小鱼一进鼎香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个平日里关系好的跑堂拎着赵氏的东西去给樊素送。
罗婶在一旁听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把那跑堂送走，才过来搭话道：“什么人啊？值得你天天惦念着，还让我帮忙留意，可好些天过去了，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小鱼跟大户人家打过交道，可没有住在大户人家的经验，但是想来樊素如今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定出来不方便，便替她打圆场道：“一个好朋友，嫁了人，现在怀着孕出来不方便。”
原来是怀了孕的人呀，那罗婶也就能理解为什么等不到这个人，笑着与小鱼开玩笑，道：“怀了孕的女人那都是金疙瘩，哪能这么随随便便的进来出去，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小鱼不知道别人家怀了孕的女子如何，可樊素绝对不是像个金疙瘩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她只盼那名跑堂借送东西的由头，能顺道打听出来些名堂，好回去说给赵氏。
只可惜过了一时那跑堂回来，手里的东西是被送出去，但连一个正主都没有见到，在院门口就被人拦住，说什么外人不得进入，东西自会替他去送，便打发他回来了。
小鱼听后心里又是一阵担忧，不知道回村后如何向赵氏解释，总不能说因为樊素的相公毛手毛脚，所以她不敢自己去，就随便打发个人去，连樊素半眼都没有见到，亦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因着这个消息已经不需要她来传达，几日后樊素突然就回到了渠头村，又不是过年过节，媳妇儿归宁的时间，她就这么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回来，难免要被人沦为茶前饭后的谈资，很快消息便传开。
她回村的这天，小鱼正好在鼎香楼里上工，待晚上回到村中，就听见一堆人围在村头的空地前，有端着海碗捞干饭的，有拿着新鲜瓜果啃的，但无不例外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十几个人围成一圈闹哄哄，她立刻就跟着知道樊素回村的事情。
小鱼心里还抱着对赵氏的几分愧疚，连家都顾不得回，转头就往樊家跑，院子里面已经围了不少本家的亲戚，各个都义愤填膺的说要进城讨说法。
上次那个叫她吃猪头饭的婶子就站在门墩处，一见她便拉着她往屋里走，道：“你快去看看她，我们说什么都不好使。”
小鱼这就纳闷了，怎么本家亲戚无话可说，反倒轮到她一个外人插嘴。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想其中缘由，暗想大概樊素和上次一样，怕有些话讲出来给赵氏听到，图惹她伤心，另外隔着辈分，老一辈的人难说得上什么贴心体己话。
进了屋子走到里面的偏房，樊素正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抹泪，眼睛又红又肿跟个水蜜桃似的。赵氏就坐在炕沿上跟着抹泪，哀嚎道：“我的儿，有什么话你倒是说给为娘听啊，别都憋在心里，娃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再怀再生，你可不敢这么作践自己呀。”
听她一说，小鱼心中大惊，眼神不自觉的就往樊素肚子上看。她盖了一条薄被，原先微微凸起的肚子果真已经没有了，感受到小鱼的目光，她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凄然的淡笑，其中夹杂着数不尽的无可奈何与失望。
小鱼比这里每一个人都清楚，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落胎，一个女人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已经够绝望，更何况接还要接着受第二次呢。
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樊素不说话只哭，赵氏跟着抹眼泪哀嚎，樊屠夫站在一边也红着眼睛直叹气，还有本家的女性亲戚站在炕边既安慰赵氏又安慰樊素，可临到头一个人都没安慰好，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甚至有年纪轻的受不住这场面，亦跟着低声啜泣起来。
乱了一时，樊素可算是开口说话，她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们都先出去吧，就留下小鱼一个。”
赵氏虽然不情愿，可知道她有一个人能说说话总好过一言不发强，便由着樊屠夫扶着自己，跟随众人退到院中。
小鱼关好房门，刚坐到炕沿上，就听樊素冷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留下你，按理说这些私密的体己话我第一个应该想着与母亲说。”
小鱼心中虽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希望能把这话留着她来说，好让她发泄发泄内心的情绪，找个突破口释放压力，便摇摇头说不知。
樊素的啜泣声渐渐变小，抹了一把挂在死灰一般脸上的泪珠道：“因为你不一样，你与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小鱼心中一惊，又听她继续说道：“我读过几年书，算不上学富五车，可学识见地到底比一般女子都要出头，所以心气也高，却都不如你。”
小鱼不知她要说什么，只静静的坐在炕沿上听她继续。
樊素又道：“我只留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能体谅我，出嫁时母亲就告诉我到了婆家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可我一再忍让换来什么，第二个孩子都掉了！我才决定不能忍了，我若再忍，只怕一辈子都要搭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虽然有了执念，但还是碍着礼教说不出来那几个字，小鱼便替她接道：“所以你要离？”
樊素重重的点点头，脸上恢复一抹神采，道：“是，男子休妻子自古有之，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做同样的事情，若没有，我便做这开天辟地头一人！”
小鱼没有她的义愤填膺，但是对于她的做法十分理解，甚至还有些钦佩她敢于突破的精神，从炕沿上起身道：“既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就替你把人都叫进来，当众宣布。”
樊素看她的眼神像是早有预料，但还是问道：“你不劝劝我？要知道这样的事情，任哪个人来听都要劝和不劝分。”
小鱼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我为什么要劝你，你活的不开心还能悬崖勒马，我只替你高兴。”
院子里的亲戚们都涌进来，樊素当众宣布她再也不是谁家的媳妇儿，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赵氏虽然震惊，但是更心痛女儿，想着只要她开心一切变好，咬着牙也认了她这个决定，樊屠夫不说话，走上前像樊素还是姑娘时，宠溺的拍拍她的发顶，露出一个支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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