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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顾晓山郁韫韧 > 31 第三十一章
 
韧子在宅子里找个无人角落里呆着,忍不住给老爸打电话,说:「小山哥还真的没怎么理我。」郁老爷说:「叫了你别去,你非要去。」韧子又说:「唉,我还没见过他那么冷淡的。」郁老爷冷笑说:「不然呢?还要他跟你笑呵呵说『诶,今儿您来真高兴』?」

顾晓山现在确实高兴不起来,他坐在会议室里,和一众他厌恶的人一起,等着律师宣布遗嘱。律师冷淡地读起了唐果果的遗书:「我的唐果果,如果你们听到这封信,那么我已经离开人世了,又如果你们听到这封信,那你们就该知道,你们都是我爱的人。」听着这些话,顾晓山几乎当场呕吐。但顾晓山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明明说了要和这个女人断绝关系,但一听到有钱拿,就不远千里而来给她送终了。顾晓山没有此刻,比任何一刻,更厌恶自己。

律师继续面无表情地诵读着唐果果饱含深情的信件:「也许你们并不理解我,因为无人像我一样过那么纯粹而热烈的一生。我不为任何,我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全是为了爱情。爱情是短暂的,我只能不停将它追逐,我可以背叛男人,但我不可以背叛爱情。我是忠贞和专一的,没有任何人懂得。」

蔚蓝色的海浪,翻涌着雪白色的镶边,像仙女的裙裳,翻起来,却带着恶魔般的令人厌恶的腥味。年幼的顾晓山被扼住在母亲的怀内,他感到窒息。自从看见母亲与陌生人交缠的肉体后,他就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皮肤的温度。海水的腥咸味随风卷动着母亲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充斥了他幼小的鼻腔。耳边鼓动着女人尖锐的声音:「我只是想要爱情啊!爱情啊!」

父亲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遥远:「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演什么琼瑶剧?!」

海边的风被热烈的太阳割裂得破碎,如同飞射的刀片,隔着顾晓山幼嫩的脸蛋,他耳边只听见反反复复的「爱情」「爱情」。他才五岁,理解不了这个词,只是下意识地犯恶心。

父亲似乎在那一刻,都不信这个女人会跳海。

然后海风飘动得越发激荡,顾晓山眼前的事物非常模糊,一切都变成了浑浊的蓝,鼻腔里再没有那甜腻的气味,只有窒息和绝望——他的胸腔被恐惧充盈,一颗心几乎炸裂开来——很快,尚幸,很快,他就昏迷了……他就记得一个词「爱情」。

恶心死了。

顾晓山微微睁开眼睛,恍惚中,才记起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还很努力地学习了游泳,这样他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告诉父亲「我不怕水,只是不喜欢而已」,说完,跳入池内给父亲表演了自由泳100米。在水花之间,顾晓山恍惚又回到那一瞬间,母亲的容貌已经模糊,只有那尖锐的声响鼓噪着。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重新到了水里一样。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顾晓山还是浑浑噩噩的,以至于徐芸芸探询似地问「您对遗嘱还满意吗?需要联系律师起诉吗?」的时候,顾晓山才惊觉自己根本没听清楚遗嘱的内容。在「爱情」那个词冒出来的时候,顾晓山的耳边就都是水流涌动的声音。

顾晓山故作处变不惊:「嗯,再看看吧。」徐芸芸便没有多问。她其实多少察觉到顾晓山的不对劲,但在母亲的丧礼上精神涣散,完全情有可原。如果顾晓山还是那个一分一毫斤斤计较的样子,她才要感叹「我的老板原来真是个冷血贪财鬼啊」。

这座宅子完全是随唐果果的心意建造的,颜色斑斓得刺眼,像一个巨型的翻糖蛋糕。站在门边的韧子等他出来,很容易认出想等待的人——顾晓山穿梭在马卡龙配色的空间里,一身的黑与白,神色异样的冷峻。顾晓山还是那冷漠的模样,随手摘掉了胸前的白玫瑰,用黑皮鞋踩碎在脚下。

当看向韧子的时候,顾晓山的眼神里还是灵堂里的疏离。韧子的心又拔凉拔凉起来,但还是迎难而上,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小山哥,小山哥!」顾晓山听见的时候,眼眸里的光芒动了动,重新多了点温度:「是你啊,在这儿做什么?」韧子见顾晓山的态度回暖,心里更是火热了,就说:「我等你呀,我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顾晓山笑笑:「你爸让你来,没给你安排?」韧子便说:「我爸说让我『投奔』你,总不会吃亏。」顾晓山也挺无奈的,说:「我住附近酒店,你一起吧。只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间。」

冲唐果果之死而来的人太多了,附近只有一个稍微体面的酒店,豪华间都人满为患了。既不能叫韧子住标间,也不能叫徐芸芸与韧子同住,所以韧子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顾晓山的套房里。韧子原本因为灵堂上顾晓山的态度而忐忑不安,现在他却发现,顾晓山不是对他疏冷,而是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当时他双目是涣散的,好像被什么困扰着。

韧子这么一想,只感毛骨悚然:难道是撞鬼了?

当韧子打电话询问老爸要不要买点什么神符时,郁老爷淡定地回答他:「你妈过身的那会儿,你也是这鸟样啊。」韧子完全没印象了,还问:「那您有烧符水给我喝了没?」郁老爷直接挂了电话,过了半会儿,给他发了一条《农村小伙无知学风水,饮下符水患急性肠胃炎》的报道。

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他们住的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家星级酒店。酒店的设施也很一般,尽管他们已经住了「豪华间」,但感觉也差远了。如果是平时的话,顾晓山还会跟韧子说说话、解解闷,现在顾晓山却不怎么开口,甚至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让韧子一个人呆在客厅加的小床上。韧子侧躺在硬梆梆的小床上,耳里只能听见老旧空调发出的扰人的声响。

他根本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又见老爷子发了一条信息「别沉不住气,别贸然示爱!」。韧子也没注意别的,光盯着亮晶晶的「示爱!」两个字加那个赫然的感叹号,心脏怦怦跳——示爱,示爱,示爱!

韧子横竖是睡不着,骨碌一声爬起来,打开了的手机备忘录,开始构思他对小山哥的动人告白……寂静的夜晚、沉闷的噪音、无边的孤独,反而给了韧子无限的灵感——他一边想着顾晓山的模样,一边飞快地摁着九宫格键盘:「如果我是北京往圣地亚哥的航班,你就是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因为我想要到你那儿就得『转机(基)』,如果我是延绵的山路,那你就是N字的路牌,遇见你我就得弯……」

无独有偶的,卧室内的顾晓山也无眠,手里拿着唐果果给他的遗书:「从你父亲那儿拿走的,我注定要还给你的。拿走它们,并非是我贪财。我说来说去,都是那句,我只要爱情。他既然立心摧毁我的爱情,我便也要夺走他的爱——大约就是钱财了。他爱他的钱去吧,我不管了。我爱你。」顾晓山看着这些字,胃酸又是一阵翻涌的。

他来这儿,听见的、看见的,都是无处不在的「爱」,让他烦厌,让他崩溃。他想,如果现在有人敢来他面前说个「爱」字,顾晓山一定得一拳捶死他。

房间外,韧子已完成了「示爱草稿」的最后一句「这就是爱、爱、爱,因为爱,所以爱,我们赶紧相爱」,心里非常满足:小山哥一定会被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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