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凌云之实无将才，所赖将士用命，拼死一战，才侥幸得胜。”凌云之客气地回道，“凌大人不必如此谦虚，我也曾领兵打仗，不过却一败涂地。”面前这名武士谈到自己，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手中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胜败乃兵家常事，领军之人岂有百胜不败之理？”凌云之安慰道，不过内心又对眼前这名男人多了几分好奇，若说他是久经杀伐的沙场将军，脸上却缺少几分肃杀之气，而且他谈到自己的经历失魂落魄，全无一名领军大将的气概，看他身着便服，没有随从，更像是一名下野的浪人。“阁下莫非已经从主家下野？”凌云之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试探性地问道。“不错，只不过说来有些惭愧，在下并非是主动下野，”那名武士说道这，声音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在下打了败仗，失了城池，主家逼迫在下切腹，多亏诸位好友拼死说情，才侥幸存活一命，下野了事。”“原来如此。是在下言语不周，触动阁下的伤心事，万勿见怪”凌云之明白眼前此人乃是个打了败仗的落魄武士。“无妨，我也明白我实非将才，”那武士说道：“所以关于治军之道，还希望凌大人能够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凌云之有些迟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家臣，若是松浦家的或有马家的，又何必和他多费口舌？关于他的经历都是他自己所说，自己无从验证，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不敢问阁下曾是哪一家的家臣？”“哈哈哈！”那名武士反而哈哈大笑，他也看出了凌云之的疑虑：“凌大人不必怀疑，在下短期内是不会出仕了——”他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在下曾是相良家家臣大口城城主丸目石见守长惠。”“丸目石见守、长、长惠？”凌云之惊讶的向后退了两步，“石见守”、“藏人佐”这一类的称谓都是官职名称，通常加在名字的中间，战国时代的官职已经乱了套，主君随意下封和武将自称为“XX守”的情况十分普遍，也就是说，去掉“石见守”这样无足轻重的官职名，眼前这位落魄武士的名字就是“丸目长惠”！那位游历京都获得“兵法天下一”的剑豪、“体舍流”的创始人、道场几乎覆盖整个九州的丸目长惠！
凌云之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丸目、丸目长惠大人？”“正是在下。”丸目长惠淡淡的回道，看到凌云之这个神情他并没有惊讶，整个日本学习剑术的人几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听到他的名字有这样的反应丸目长惠自己也已经习以为常。“你就是那位号称兵法天下一的丸目长惠？”凌云之不敢相信，又重复地问道。“兵法天下一谈不上，但我确实是那名剑士丸目长惠。”丸目长惠很有耐心地回答道。“请收我为徒吧！”凌云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能够见到这样在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竟然能够与丸目长惠偶遇凌云之自然不肯放过，他也未曾多想，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这个无理的请求。“我要考虑一下。”丸目长惠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模棱两可的回答道。凌云之意识到自己失礼的举动，松开了手道歉道：“实在对不起，我实在是太过激动了。”“无妨。我并没有在意。”丸目长惠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知道丸目大人如何才肯收我为徒教授剑术？”凌云之不甘心，问道。“凌大人太过心急了，九州各处都有我的道场，凌大人若要学习剑术，可以到我的道场来，我的徒弟不会向你收取费用。”丸目长惠笑着答道。“这个···”凌云之也不知道如何反驳，现在正是丸目长惠人生的低谷期，自己忽然提出这样的请求的确是太过唐突，所以凌云之也没有再次勉强。“凌大人，此次在下前来，是要向你请教一些行军的道理。”丸目长惠再次故话重提，这才是他来面见凌云之的目的。“不知丸目大人有何见解？”凌云之问道。“在下自从从相良家下野，便游历九州，所看行军打仗也有数场，但唯独凌大人的士兵行进有度，战意高昂，非是普通足轻可以相提并论，敢问凌大人如何练兵？”丸目长惠将问题娓娓道来，凌云之却觉得没什么好回答的，自己也不懂什么练兵，只不过在后世里看过一些穿越的书籍，长枪阵也是这些穿越书中必备的内容，而且简单好用。“非是在下藏私不肯传授，在下也并无练兵的心得，只不过在行伍之中，秩序最为重要，能尚公战，不好私斗，才是重要的。普通的队伍往往看中私人的武勇，用几个武士去带领部队冲锋，这样的战斗方式自然是不可取的。”凌云之微微一想，像模像样的总结着，他说的也没有错，在战国时代日本还崇尚着“一骑讨”这样落后的战斗方式，虽说这是从“镰仓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战斗传统，但早就应该被摒弃了。丸目长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凌云之所说的。凌云之忽然想到换一个角度：“若是丸目大人你，已是天下闻名的剑豪，若是在战阵之中，能够杀死几人呢？”丸目长惠低头想了一会，缓缓道：“当时战场一片混乱，我用刀斩杀了两名有名的武士，七名左右的足轻，这时刀已经多处缺口，我便随家臣一同撤退了。”果然不出凌云之所料，纵使是剑豪，在对决中也许无敌，但在战阵上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面对的敌人都身着盔甲，长枪的攻击距离也远远高过武士刀。有“剑豪将军”之称的足利义辉，据传在战斗中砍钝了七把天下名剑，最终还是被武艺稀松的士兵们用盾牌推倒乱枪刺死。“丸目大人这样的战绩已经是不错了，普通任何一个士兵也做不到，”凌云之还是先恭维了他一番，然后话锋一转：“但集体的力量也远远超过自身的力量，战斗从来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决定的。”“不错，你说的颇有道理。”丸目长惠附和道：“大口城的笼城战开始时，我刚从上野国回来，我在上野国立下“天下第一”的标牌，若是通过此路中的人能够打败我，我将这一称号拱手相让，但却没有人能打败我，我也因此心浮气躁起来。”丸目长惠叹了口气：“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自然目空一切。大口城的笼城军又在我的面前行军做饭，出言挑衅，我自然不能忍受这样的嘲讽。家臣都劝我固守待援，但我自认为无敌于天下，坚持出城作战，果不其然中了埋伏，失掉了城池。”这一战似乎给了丸目长惠很大的打击，在叙述这场不堪的战斗时他一直低着头。凌云之在丸目长惠说到一半时，已经大概的猜到了他是如何输掉战斗的。凌云之在后世里看过丸目长惠年轻时的经历，丸目长惠十九岁时就已经心高气傲，自认无敌于天下，于是上京挑战天下高手。在天皇面前举行的“御天试览”的武道比试中，年轻的丸目长惠三次败给了剑圣上泉信纲，最终丸目长惠心服口服，拜上泉信纲为师。在年轻时他就犯过这样心高气傲的错误，没想到人在中年成就达到最顶峰的时候丸目长惠再度犯了这样的错误。
凌云之与丸目长惠又交谈了半晌，已经是深夜了。“丸目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凌云之今天经过剧烈的战斗，又处理各种善后事宜，已经有些顶不住了，于是他打算结束这场交谈。“我不会再作为武将出仕，”丸目长惠答道。“为何？一次失败并不能决定什么。”凌云之赶快开口劝阻，他以为这次因为失败而被主家逐出的经历给丸目长惠留下了太深刻的阴影，所以丸目长惠才有了如此惊人的决定。谁知丸目长惠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并非是那样。人生能够将一门钻研至化境，已经是难于登天，我的师傅虽然也有出仕的经历，但也没能成为天下名将。”丸目长惠道：“现在历经重重挫折，回想起上野国挑战路人的举动，便觉得可笑。前来挑战的都是些名利熏心之辈，在剑道上的修为又能有多高呢？枉我自以为天下第一，殊不知真正的高手未必愿意与我这样肤浅的人战斗。”凌云之听罢点了点头，丸目长惠能看的如此通彻，也不枉他这次惨败一场。丸目长惠现在总算有些宗师的样子了。凌云之曾听闻一则剑圣塚原卜传的逸话，说冢原卜伝有一次在江州的渡口渡河时，同船有六七个人，其中有个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壮汉，旁若无人地自夸武艺高强，仿佛已经天下无敌似的。冢原卜伝一开始装没听见，在那里打盹儿，后来终于听不下去了，对那壮汗说：?“你看起来也是个高手，我从年轻时起也卖力地练了些剑术，但至今为止，从没想过怎样去赢，只是想怎样才不败。”那人听了问：“不败剑圣？说得容易，那您练的是什么流的剑术啊？”?“哎，也说不上什么流派，只是个从未败于人的‘无手胜流’罢了。”?那人又问道：?“既然是‘无手胜流’，那你腰里这两把剑是干什么用的？”?“心心相印的两把剑不是为了战胜敌人，而是为了砍掉自大的锋芒，斩断心头的恶念。”?那人听了说：?“那我倒要和你比试比试，看看不用手你怎么赢？”?冢原卜伝说：?“这样的话，我心里的剑虽是活人剑，但对手是恶人的时候就会变成杀人剑。”?那人听了后气急败坏地对船家说：?“船家，你干吗不快点儿划船，我要上岸和他一决胜负。”?这时冢原卜伝悄悄地对同船的客人和船家使了个眼色，说道：?“岸上人来人往的，肯定会招来很多看热闹的。那边辛崎再过去有个小岛，在那里我让你看看天下无双的‘无手胜流’，虽然我知道同船的客人们都各有要事，但是对不住了，把船划过去，也请大家看一看。”?说着不断地划船，一到了岛上那壮汉就忍不住拔出了三尺八寸的剑，跳上了岸。骂道：?“老家伙，让我把你砍做两段，快上岸来。”?冢原卜伝听了说：?“你先等一等，‘无手胜流’一定要心平气和才行。”?说着，撩起衣服，把腰里的两把剑交给船家，从船家手里接过木桨，站在船边，看这好像要往岛上跳似的，却见他用木桨在岸边一撑，把船划到水面上去了。上了岛的壮汉看见了跺着脚喊：?“为什么你不上岸？”冢原卜伝听了说：?“我为什么要上去？不服气你游到这儿来，我给你指点指点，我的‘无手胜流’就是这样的。”说罢高声大笑。那壮汉悔恨交集，喊道：“回来，回来。”冢原卜伝没理他，船行到离岸一丁（大约109米）左右后，卜传打开扇子，边招手边说：?“这一招你一定很佩服吧，喜欢的话我再教你一遍，再会。”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在剑道上臻至化境的人，诸如迟到的宫本武藏，易怒的佐佐木小次郎，最终也只是剑豪而已。
“凌大人，你我相谈甚欢，若非凌大人开解，我也未必会懂得这么多道理。”丸目长惠道。“岂敢岂敢，在下也受益匪浅。”凌云之道。丸目长惠微微一笑，凌云之立刻知道了他看出自己只不过是在说客套话而已。“深夜还如此叨扰，长惠也深感抱歉，这样，明日长惠对凌大人的剑术指点一二，如何？”丸目长惠笑着说道。“真的？”凌云之顿时一起身站了起来，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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