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以为, 自己如此不速而至, 芍药或多或少会生出慌乱，可她没有，不仅没有慌乱, 反倒镇定自若, 甚至于眉梢眼尾还带了一点安之若素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锦绣的眼里, 分外刺心。
“兰庭偏僻破落, 表小姐这样身份，何苦亲自跑一趟, 若是为着雪雁妹妹的遗物，表小姐差人知会一声，奴婢几个自会收拾妥当送去青山院。”短短几日前，从秋芳院最有脸面的大丫鬟到黎姨娘, 再沦落至兰庭洒扫的下等婢女，芍药的形貌未见多少变化, 仍然是清秀可人、大方得体的模样。
锦绣：“雪雁死得蹊跷，我心底总归是放不下，要来看看她生前最后的归处，却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
“奴婢是犯了错，给罚到了兰庭, 这是奴婢自作自受，本来见了雪雁妹妹也算半个脸熟的，还以为能有个伴, 不成想这才几日，又出这样的事，世事可真是难料……”
锦绣听不下去，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惺惺作态，雪雁的死难道与你无关么？“
“表姑娘这是何意？奴婢怎敢……”
锦绣眯着眼：“你知不知道，雪雁临死前与我说了什么？”
芍药眼睛一闪，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锦绣心下稍定，目光更冷：“当初你还是黎姨娘时，就特意来青山院瞧过我，如今我才知道你早就别有用心……可我不明白，你何必要害雪雁的命？”
芍药跪到地上：“奴婢冤枉，奴婢一个刚刚给下降的人，怎么敢谋害人性命！再说奴婢与雪雁妹妹无冤无仇，何必要害她的命？”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门口有青鸾守着，你没有必要做戏，我只信雪雁临死前亲口告诉我的。”
芍药眼睛一转，忽而讥笑一声：“表小姐自说自话，说是听到了雪雁妹妹的临终之言，那岂不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若你真认定了凶手是奴婢，何苦多此一举来逼问奴婢？”
这芍药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吓住的，锦绣心道。
“因为我知道，雪雁的死虽与你有关，真正的凶手却不是你，你没有那个能耐。”
芍药：“表小姐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再说一遍，奴婢与雪雁妹妹的死没有半分关系。”
锦绣轻轻一叹：“芍药，我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见识也不多，但有一点，这个谢家恐怕没人及得上我。”
芍药绷着嘴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也知道我私底下喜欢调香，旁的不敢说，我这鼻子算是一等一的灵了，”锦绣笑了笑，“你昨儿晚上沐浴的水里用了一点薄荷叶，是也不是？”
芍药微微变色，她昨夜的确在洗澡水里加了薄荷叶，但是极少，尤其她早上还用了桂花油梳头，全身上下都是桂花香味，哪里闻得到薄荷的味道？
但是，那又如何？
“雪雁平素多与我一同，她随身带着的香囊也是我亲手制的，我太熟悉她身上的味道了，奇的是，前日里，我在另一个人身上也闻到了这种气味，这个人，他姓谢——”
芍药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此时此刻，锦绣才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芍药缓缓地直起身:“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如今连奴婢都不称了。
“你说说看。”
“第一，此事与大少奶奶无关，你保证不牵连她。”
“第二呢？”
“要想知道真相，你必须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儿你就会明白，雪雁到底因何而死。”
锦绣不语。
芍药一笑：“表小姐莫非是怕奴婢会对你痛下杀手？如今这国公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少爷将你当作心头肉，我不会自寻死路，更不会给大少奶奶找麻烦。表小姐若真是担心，大不了把青鸾也带上……”
锦绣目光微动：“不必，我跟你去就是。”
二人一前一后推门而出，青鸾便要提步跟上，锦绣回头，抬手按在她右肩：“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青鸾一愣，下意识便是不愿，神色冷冷地看向锦绣身后的芍药，下一瞬，她忽觉肩上一紧，当即看向锦绣，目光一下便凝住：“……奴婢，知道了。”
……
锦绣跟着芍药出了兰庭，沿着小石径穿过小竹林，一路往西去。
两个人走得不疾不徐，凉风阵阵，吹起裙摆，又无声荡落。
折过涂山花苑的假山石林，芍药在一处由山石夹着的灌丛前顿住：“接下来要从这儿踩过去，表小姐可要当心了。“
这灌丛处于假山石的间隔，又枝横叶斜，看起来极不起眼。锦绣应了一声，就见芍药将裙摆提到膝处打了个结，抬起脚踩了上去。一看就是熟门熟路，走过不止一两次。
她学着芍药的样子跟上前，这灌木不知是什么品种，柔韧得很，踩压过后竟又原地弹复。
出了灌木丛，眼前赫然是一道石墙，朝北一弯，绕过眼前的高树，树后的石墙上竟有一道窄门，一看就有好些年月了。
芍药推开门，矮身而入，锦绣跟着上前，起身一看，顿在原地。
原先还道兰庭破落，却不及眼前这地方万分之一。杂草丛生，长到膝头。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锦绣停在原地，看着芍药越过杂草丛，走到院子中央。“这是什么地方？”
芍药转过身：“你要看的东西就在这儿。”
锦绣没有动。她一到此地，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飘荡于四空的气息。
是腐臭和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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