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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小公主与少将军 > 第54章 旧幕将开
 
六月初六, 天空之中是灰白的云层,映得整个京城也处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之中。

宫城城墙之上旌旗随风猎猎,瞧着算得上“张灯结彩”, 可却没有一个来此的人脸上是真实的笑容。

这是胡狄的使臣队伍回去的日子, 也是大乾的立阳公主和亲出发的日子。

或者如今该称安和立阳公主, 历来和亲公主都会大受封赏,连整个景俪宫这几日都是流水一样的赏赐。

这是帝王给和亲公主的荣誉,或者更应该说, 是补偿。

但这补偿实际上对林思并没有什么用, 东西都是要留在景俪宫的, 她所能带走的嫁妆,只是看起来好看罢了,实际上寥寥无几。

但她也并不在意。

大红的嫁衣本是内务府在罗贵妃的授意下,为她成亲准备的, 上面金银绣样, 珠翠繁复, 但穿来和亲, 总觉得像是暴殄天物。

林思以扇遮面,登上可堪金碧辉煌的华盖马车, 透过随风而舞的轻纱, 看见外面熟悉的城池和熟悉的人。

送使臣离京也是有很多仪式和规矩的, 如今整个队伍虽然整装待发,但实际上距离启程至少还要一个时辰。

乾嘉帝林慎坐在金辇上, 看着淳于鹰领着胡狄使臣朝他行了一个胡狄的礼节之后起身来。

“此去路遥, 淳于王子还是要多加小心。”

“谢大乾皇帝关心。我等此行见识了大乾风貌,心内殊为佩服,此后两国既有和议文书, 边地百姓亦可在互市之中换取所需物品,定会感谢大乾皇帝厚德仁心。”

都是些客套话,谁也不会当真,但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行过礼之后,淳于鹰便见那些大乾的礼部官员走了一项一项复杂的流程。

他对大乾的繁文缛节并不感兴趣,倒不如那城门前站着的乐阳公主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今日是大场面,前来的一众皇室宗亲及臣子命妇等陪同人员也要穿合品宫装。

那小公主的衣裳不可谓不繁复,但却越发衬出她端庄优雅,而那完全不同于胡狄女子的精致面容,更是在淳于鹰眼中宛似天女入凡。

虽说他只为和亲,可若能娶得这般女子,谁又会不愿意呢?

那立阳公主自然也好,但太过锋利了些,淳于鹰到底还是觉得,姑娘家柔和些更惹人怜爱。

“淳于王子是不喜欢这些送别祈福的礼节吗?”

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打断了淳于鹰欣赏美丽姑娘的视线。

“燕少将军可真是神出鬼没。”淳于鹰没好气地说道。

他那日校场摔下马受的伤有些动到筋骨,今日还在疼痛,实在是对燕远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燕远却笑道:“我一直站在这,不过是淳于王子总爱看些不该看的人,没注意到我罢了。”

淳于鹰冷笑:“燕少将军不也没能抱得美人归吗?哦,我忘了,大乾好似驸马不得领兵,燕少将军只怕舍不得吧。”

燕远冷冷地看着淳于鹰:“淳于王子知道得不少,就是不知道到时北地相遇,还有没有这般博闻多识呢?”

“燕少将军,大乾和胡狄可是议和了。”

“那又如何?”燕远丝毫不在意,“我说过什么吗?只怕是淳于王子心里有鬼,才会想偏了吧?”

淳于鹰撇开视线不再看他,此行大乾,他越发发现燕远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且不说他武艺如何,单只这几回的接触,未能以驸马身份将他绑在京城,日后必然对他们在两国交界之地的部署有所影响。

看来果真不能等到那时再说了,对付这位燕家的后人,也得先下手为强。

天气阴郁,好像给那些因为和亲而出现的鲜亮颜色都镀了一层阴霾。

林悠站在乾嘉帝身侧不远的地方,刚巧能从被风吹动的纱幔之间看到端坐在华盖马车里的林思。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高傲地俯视众生,不再对着宫人颐指气使,她从来到这里就没说过一句话,像是一个被牵了线的布娃娃,按照既定的规程,一步一步走完她在大乾最后的路。

林悠忽然有些觉得悲哀。

前世林思嫁给了南临王的儿子,也是远嫁,只不过是嫁到南方,出嫁那天,她在罗贵妃的怀里哭着闹着不愿上马车,罗贵妃安慰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将她送到马车上。

她的嫁妆足可称得上红妆十里,甚至还有来自定国公府的添妆,那时不少京中的女孩都羡慕她,就算是远嫁,那也是带着宫里的给的底气远嫁的,她到了南临王府,又怎可能受气?

可今生,也是远嫁,她却再没有在罗贵妃身边撒娇,而罗贵妃只是淡淡地看着,甚至定国公府也没有为她的嫁妆锦上添花。

世事炎凉不过如此,林悠忽然想加如今日被迫嫁给淳于鹰的是她呢?

大概比林思还不如,林思背后尚且有定国公府,可她却母后早早离世,连闻家也早已没了联系。

她不知重生这一世,究竟算不算是她影响了林思,只是诚如燕远所言,同为公主,她难免“物伤其类”。

“乐阳公主殿下。”

前方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林悠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些繁琐的礼节结束了,那位胡狄王子即将离开,却是好像有什么话想与她说。

前世京城失陷,今生林思被算计,林悠对这个胡狄王子可谓是没有一点好印象。

当着这么多大乾皇室和官员的面,对方就敢来和她说话,可见他心底里那些阴谋还是没有完全消散。

林悠不愿理他,没有回话。

淳于鹰好像也不见尴尬,他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对着林悠行了一个胡狄的礼节。

“公主殿下聪慧,淳于鹰佩服。如今淳于鹰既娶了公主殿下的姐姐,日后兴许还有见面的机会,还望到时公主殿下莫要再如此冥顽不灵。”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林悠的目光陡然变得寒冷,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

淳于鹰那话的声音并不大,在礼部欢送胡狄使臣队伍的锣鼓声中,周围的人几乎都听不见。

他们只以为淳于鹰是例行公事一般向大乾皇室的子弟问候,毕竟他方才也同两位皇子打过招呼,却想不到这人胆大包天,在乐阳公主面前竟是直接威胁。

“淳于王子,出城的门在那边。”

燕远手执银枪,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林悠斜前方,刚好拦住淳于鹰。

淳于鹰对对方这如影随形的架势倍感无奈,他原本很享受吓一吓那大乾的小公主的感觉,这回倒好,燕远那银枪好像下一瞬就又要指着他脑袋一般。

“燕少将军,我认识路。”他没好气地扔下这么一句,转头走了。

燕远扭过头看了林悠一眼,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周围全都是人,林悠慌忙垂下眼帘去,根本不敢看他,唯恐被那些老大臣看出什么,上奏请父皇下旨赐婚。

先前被淳于鹰威胁的气愤倒是因为燕远的出现没有了,可取而代之的,倒好像是两人在“偷情”一般的羞怯。

林悠莫名地想着这燕远真是胆子越来越大,猛的听见两边惊天的一声爆竹乍响。

只见长长的队伍缓缓开拨,那载着林思的华盖马车也随之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悠好像看见那马车之中,林思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灰白的天宇之下,胡狄使臣的队伍沿着朱雀街一路出了南城门,林悠随着送行的臣子登上城楼,瞧见那天幕之下,和亲的华盖车舆渐行渐远,就好像成了整个阴郁天空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雨夜里才来,下得并不大,却刚好趁出人算不得多好的心情。

定国公府中,罗向全的书房里,罗清泊站在屋子当中,对面坐着自己祖父和父亲。

胡狄使臣的队伍走了,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在留在礼部的官署。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可却想得并不算特别清楚,但饶是早已做好了会有这样一天的准备,当真面对祖父和父亲时,常年留下的习惯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慌了一下。

罗历先开口:“说说吧,这几日可想清楚了?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便连定国公府都不愿意回了,怎么了,是罗家请不起你这尊大佛吗?”

罗清泊回道:“清泊不曾有此想法。”

罗向全便问:“那你怎么想?当初你怎么都不同意乐阳公主和亲,如今是立阳公主去了,你姑姑的亲女儿去了,你满意了?”

“清泊并不愿见此结果。立阳公主若非落水,也不会给胡狄人可乘之机,说不定此行也并非她意,而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祖父,清泊所愿,乃是两方和谈,而不是偏要牺牲一个大乾的姑娘,来换取边疆平安,这也并非祖父多年教导的道理!”

“你还是冥顽不化!”罗向全大骂。

罗清泊愣了一下。

“你说得倒是容易,那议和议和,没有好处谁与你议和?胡狄人这番也要送三百匹战马来,你自己想想,这是你光凭议就能议出来的吗?”

罗向全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个孙子:“清泊,你就是经历的事情太少,这次才会钻进死胡同里,那乐阳公主若能去和亲,对谁都好,就算她不能去,嫁给燕远也是好的。到时燕远为驸马,胡狄也不必过多忧虑,边疆自然能安定下来,现在呢,现在可好,将立阳折进去,圣上又没有下旨赐婚,如今一时平安,往后还不知如何呢?”

“祖父怎能这么说?乐阳公主清清白白,因何能随意议论殿下的婚事?”

罗向全一听这话,好容易平静了一点,顿时更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事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燕远去代州!他作为燕家的后人,又就快要加冠,去代州那是迟早的事情,他若去了,镇北军安能罢休?胡狄怎可能不担心?那北疆不知什么时候便又要陷于战火!”

罗清泊越发不解:“燕远若前往代州,正好驻守国门,胡狄人既签了文书,便要遵守,该是有两重保障才对,祖父所言这是什么道理?”

“胡闹!”罗历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罗清泊身边,“你祖父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你那才是什么歪理!”

罗清泊只觉得心中这几日积压的抑郁之气全都要喷薄欲出了。

“所以祖父召我回来,便是要我去想办法阻拦燕少将军前往代州吗?莫说如今燕远并未表现出这样的意思,便是他真向圣上提出来,清泊不过礼部一个主事,哪里能阻拦?”

“至于乐阳公主殿下与燕远会不会有婚事,那清泊身为礼部主事,更加不能决定,祖父同清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罗向全也忍不住了,他也站起身来,厉声教训罗清泊:“你怎么就还不明白?我是让你上奏吗?淳于鹰是怎么娶了立阳?你看不懂吗?”

罗清泊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祖父怎么能让清泊同那淳于鹰一样呢?圣人有训,清泊自幼读书,如何能行此不仁不义之事!”

“罗清泊!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孝’这个字!”罗历大喝。

“父亲所言的‘孝’难道就是要谋害他人吗?”

罗向全气得浑身发抖:“我看你是说不明白了!来人,把公子关去祠堂,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几个仆从从门外进来,作势就要押罗清泊前去,罗清泊甩开那两人,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外面雨淅淅沥沥,他却果真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罗向全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罗历连忙过去扶住自己父亲。

“父亲,是清泊这孩子一时想不通,父亲可切莫气到身子。”

罗向全摆摆手:“靠他是靠不住了,此番议和,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顺利,如今胡狄使臣离开,顾摧那帮人定是要重新劝圣上考虑战事,我们等不得。”

“可这圣上不下旨,也没人能非让燕远当驸马。我瞧着,这个燕远还是有心要去代州的,若不当驸马,恐怕拦不住他。”

“万不能让燕远去代州。”罗向全说得斩钉截铁,“清泊对乐阳公主的事情的反应那么大,只怕他起了旁的心思,你且派人看住他,这次万不能让他再拖累了计划。”

罗历点头:“父亲放心。”

罗向全这才接着道:“宫里你妹妹还有三皇子可以倚仗,至于宫外,既然燕远当不了驸马,那就只能换一个方式,将他留在京城了。”

罗历一惊:“父亲的意思是……”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罗向全不置可否:“这次和议一事,圣上只怕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切不能轻举妄动,燕远这件事,要想个办法,让别人替我们办了才行。”

诚如定国公所料,胡狄使臣离开京城不久,主战一派便又有抬头的架势。

以忠勇侯为首的主战一派,进言数条训练兵士、研制新武器的建议,虽说天风营的那些武将对文官也没有多看得上眼,但对方能给各营将士谋得一些福利,他们还是很受用的。

定国公为首的一派自然进行了阻拦,但圣上似乎也觉得各营兵士的武器太过陈旧了些,竟也没管那些阻拦的声音,径直拨付了一批新的兵器,还多加了一些手/弩。

天风营的精锐都使用了新的手/弩,在燕远的安排下稍微改变了一些战术,新的训练方式很快便推广开来,初步看去效果还不错。

但这负责运送这批军备的人却让燕远不是很喜欢。

静宁伯司空珩,一个满京城皆知的纨绔,平时也没有什么正事做,谁都没想到圣上会把送新武器这事交给他。

新拨付的武器是分批运来的,司空珩运送的是第二批,按说有了前边的经验,他只要照做就是了,可他偏是个特立独行的,在众人都以为他本人留连烟花柳巷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偏偏亲自把东西送到了天风营。

燕远身为天风营的副将,自然负责接收,两人自然打了个照面,不只打了个照面,还要核对名目,签收文书。

众人想着兴许圣上是体谅司空珩是老静宁伯之后,这才多少派他点活做,也就不怎么当回事,可燕远看不惯司空珩。

他原本就不喜欢对方的纨绔做派,再加上商沐风查出来的那个线索,让他对静宁伯府更多了些猜忌。

于是燕远不仅没有好脸色,验收那些东西还格外严格。

“燕少将军这么闲吗?”

今日是个大晴天,司空珩倚着马车,饶是有婢女为他撑伞,可仍是觉得热得不行,偏偏那个少将军没完没了查得比平日细致多了,一看就是在拖延时间。

燕远扔下手里的一把剑,看了司空珩一眼:“不好意思,忘记小伯爷身体娇气了,我这就赶紧查完。”

司空珩微微眯眼,这燕远倒是比之前火药味还重。

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胡狄人来了打了少说三架的武夫,有什么好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

司空珩站正了,略将这几日的事情一想,便笑道:“燕少将军心情不好,我也理解,没关系,我这人什么都不多,唯时间和银子最多,耗着便是,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说得可谓阴阳怪气,且好像还意有所指。

燕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转过身去:“小伯爷说话真有意思。”

司空珩很随意地摇摇手:“非也非也,不过是想到,近来燕少将军只怕相思成疾,所以动了些恻隐之心罢了。诗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来形容燕少将军再合适不过,是不是?”

“司空珩你什么意思?”

司空珩耷拉着眼皮,站在伞底下像一只狡猾却懒洋洋的猫:“就是燕少将军想的那个意思啊。我这几日还想,许久都没有机会见到乐阳公主殿下了,也不知下次是不是要等到中秋佳节呢。”

燕远身侧的手已攥紧了拳头:“原来小伯爷想见乐阳公主。”

“你不想见吗?”司空珩抬眼看向燕远,“我还以为燕少将军真的是醉心武学呢。”

司空珩说完,很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燕远压下打他一拳的冲动,冷静了片刻方开口:“小伯爷这东西不管了吗?”

司空珩已要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道:“我当燕少将军是个武夫,原来燕少将军也当自己是个点不清东西的武夫啊。”

“司空珩!”

“走了,少将军,告辞。”司空珩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来,浑然不管那些押送来的东西,炫耀似地朝燕远笑了一下,便催着马车出发了。

燕远看人走了,转回身低骂了一句。

商沐风说的真没错,是该好好查查这个司空珩了,说不定当年的静宁伯取道代州,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马车上,司空珩脸上懒散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婢女今儿小心问道:“公子可是要有什么安排。”

司空珩坐得端正,此时又哪有平日人前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今儿道:“燕远果然对乐阳公主不一样,那这就好办了。他武艺高强没有弱点,但乐阳公主可不一样。”

“公子意思是,从公主入手?”今儿猜测。

司空珩摇摇头:“公主在宫里,我们能在宫里做什么?况且要知道当年那些事,需得抓个活人才行。我只是在想,兴许可以试试一次钓两条鱼上来。”

“两条鱼?”今儿不解。

司空珩笑了笑,靠在马车壁上小憩起来。

虽不知圣上怎么想起来让他运送那些新武器,但这个机会倒是不错,让他得已确定有些传言也并非那么不能相信。

接下来,就要看鱼儿什么时候会上钩了。

至于鱼饵?盯着燕家后人的人可不只他一个,司空珩确信,会有人帮他出饵的。

夜已渐深,定宁宫里却仍然亮着灯。

青溪将一个青白瓷瓶搁在桌案上,左看右看,细细调整了角度才满意。

“公主,少将军近来可真是用心,都已送了咱们好些东西了,都是坊间才能买的,虽不如宫里做的名贵,但真是新奇。”

譬如今日这个瓷瓶,瞧着普普通通,可偏不与宫里的相同,瓶身上有双耳,却是两尾弯弯的鱼,定宁宫还没有这种式样呢。

林悠坐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听见她的话,抬头朝那青白的瓷瓶看了一眼,终究还是笑了笑。

青溪说得没错,燕远这几日真的是没少托人,主要是她的二皇兄,往她们定宁宫里送东西。

小玩意、小摆件,都是以前她偷偷溜上街时喜欢的那些。

她哪里能不知道燕远这是什么意思?可她心里更清楚,胡狄人进攻大乾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怎能被眼前的平宁迷了视线,耽误了他呢?

“明日折两枝花插在里头吧。”林悠说着,便又低头去看她方才写下的东西了。

面前的纸上,写的是两世以来她所经历过的,与她的母亲相关的她还记得的所有事情。

今生重生之后,接连变故让她越来越觉得当年母亲的病故太过突然。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幼,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但闻皇后因为温柔端方,很是受宫人喜欢,她这几日从定宁宫的老宫人口中,问到了不少东西。

很多事情单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将它们都写出来,联缀在一张纸上,便好像有了些不能被忽视的东西。

譬如她的母妃当年进宫时是与纪美人一道上京;譬如后宫里淑妃先怀了大皇子,而她母妃在怀她之前还有过一次小产,就与淑妃怀孕时差不多的时间。

再譬如,她母妃是因病去世,隆冬腊月里染了严重的风寒,太医院用药怎么都不见好,竟是越发加重,最后不治病亡,因此还牵连了当时的不少太医。

这些事情的发生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两世为人,林悠却越看越觉得她忽略了什么很关键的部分。

她揉了揉眉心,抬头见青溪已去铺床,便开口道:“明日让小山寻几个得力的人,将旧库房打开吧。”

青溪转过身来:“公主是要寻什么东西吗?”她问完自己又是一笑,“公主是不是要给少将军回礼了?”

林悠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呢?我是想看看旧库房里的东西,有没有母后的旧物。况且那些东西长久堆在那,也该清扫擦洗了。”

提及先皇后,青溪的目光也暗淡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奴婢明日一早就吩咐小山,让他准备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母后的事情,林悠这一晚都睡得并不算多好。

第二日很早她就醒了,洗漱过之后,便穿了身随常方便的衣裳带着青溪和眠柳到了定宁宫的旧库房。

定宁宫的库房都不算大,因而共有好几个,林悠常用的也就两个,剩下的都锁起来,里面有一部分是先皇后的旧物,好好地搁置着也没人去动。

今日开的这个库房是专放先皇后当年得的那些赏赐的,门一打开,里头摆满各式各样的箱子,只是显然久未动过了,都落满了灰。

小山已寻好了几个定宁宫的宫人,众人拿着清扫的物什走进去,才将要打扫,林悠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先别动。”

一众宫人都停下来,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公主。

这库房里这么脏,不打扫干净,公主殿下可怎么落脚?

可林悠却是四下看看,就那么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去寻一块帕子来,我戴上便好了,这里的灰先不要扫,兴许能发现些什么。”林悠朝旁边的青溪交代着,自己已经走了进去。

她也是突然想起,这旧库房自打母后去世就再没人动过,里头兴许还能有当年母后留下的痕迹,倘若都打扫干净,只怕那些痕迹也要没有了。

一众宫人又都退了出来,走动间惊起的灰尘,飘到照进屋子的光束里,隐约可见。

青溪寻来了一块干净面纱来,林悠戴上,这才继续往里走去。

地上的大箱子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但打开来,里面的赏赐之物倒是还干干净净。

有漂亮的瓷瓶,有金银制成的摆件,还有些别的地方进贡来的稀奇东西。

林悠趴在箱子边瞧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再往里是几排木架,上面搁着的都是些小玩意,大部分也都是赏赐之物,但最后一排却有些是她母后用过的旧物。

盒子里是完整的一套珠钗,旁边还有焚香用的小香炉,青白色的玉碗搁在小匣子里,打开来好像并没有经历过这么多年似的,光洁如新。

“这是我母后当年用过的?”林悠看着那个玉碗问。

跟来的宫人有定宁宫里的老嬷嬷,看着那碗眼眶已湿润了:“先皇后当年不舍得用这些好东西,只在生日的时候拿出来过,可惜才用了两回……”

只用过两回……

林悠若有所思,踮着脚尖朝那碗中看去。

碗倒是清洗得干净,保存得也不错,原是用了两次所以才瞧着跟新的一样。这些没被作为陪葬的旧物,也不知离了主人,被放在此处是否寂寞……

她这般想着,便要抬脚去看下一个,可那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刚巧有那么一线光亮照进来,她竟觉得那搁着碗的盒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般。

林悠的动作一顿,重新向那碗中看过去。

玉碗里干干净净,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又朝搁着碗的这个匣子里瞧,初看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变换角度,便能瞧见那碗侧边的匣子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

粉末在有光亮时便偶有些特别的光泽,这才让她一个错眼发现了不对。

林悠微微皱眉。母后当年贵为皇后,她的东西自然也有专门的宫人保管,这个碗清理得这样干净,因何盒子里却会有奇怪的粉末?

这小匣子是常年锁了搁在这的,按理也只有外面会落灰。若不是库房遭贼,那这些粉末,兴许就是那时候把碗搁进去时留下的。

林悠抬手,轻轻将那个小匣子盖上,拿了下来。

“殿下,可是这个碗有什么不对?”那侍奉过先皇后的老嬷嬷忧心忡忡地问道。

林悠没有回答,只道:“我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因见这个碗稀奇,故此想细细瞧瞧,嬷嬷不必担忧。”

那老嬷嬷眼中流露出悲伤:“皇后娘娘当年也甚喜欢这只碗,还说着等殿下长大些,就把这只碗送与殿下用,可惜……”

林悠对母后的模样已经记忆甚微了,可听了这话,还是心里堵堵的难受。

她将那装着碗的小匣子小心地捧在手中,自库房内走了出来,而后便命人先将这里锁了。

她冥冥中觉得,那小匣子里留下的白色粉末,似乎是能让她解开自己母后当年去世原因的重要线索。

闻皇后的生辰在秋末冬初,她最后一次用这只碗便是那一年的生辰,而当年的冬天,她便因重病不治去世。

林悠回了房,将那小匣子摆在桌上,寻了一副手套,才将玉碗小心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那只碗并不大,拿出来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将碗拿出来之后,小匣子里的白色粉末就变得更清楚了。

沿着碗的边缘,有一半的匣子上都撒了这种粉末,不算很多,要细细地看才能看出来。

“青溪,给我拿个小勺子过来,要最小的那个。”林悠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扯出两张纸来。

青溪不多时就拿着一柄小勺走了过来:“殿下是发现什么了吗?”

林悠接过小勺,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匣子拿起,倾斜放在纸上:“你在太医院有认识的信得过的太医吗?或是以前母后身边得用的太医也行。”

青溪看不懂公主这是在做什么,想了想道:“奴婢倒是没有认识的,当年皇后娘娘身边的,据说不少都已因罪处罚了,如今剩下的……怕是只有小山的那个远房的舅舅,说是当年还未曾任上太医,因只是个抓药的,逃过一劫。如今他应当也是接了他师父的班,确实做了太医。”

“此人可信得过?”林悠小心用那小勺一点一点将匣子里的白色粉末拨到纸上,说完这句话就屏住了呼吸。

青溪回答:“信得过,当年咱们娘娘救过他的命,小山也是因此才来了定宁宫。这些年定宁宫里的药材不少都是他帮忙的。”

“你将这人找来,就说是我身子困乏,想请个平安脉。”

青溪见公主将一些奇怪的粉末从匣子里倒了出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便应道:“奴婢这就去。”

匣子里残留的白色粉末并不多,林悠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转移到纸上,还不到半个指甲盖的大小。

那些粉末没有味道,若是与灰尘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林悠也不知道这么一点,交给郎中是否能辨认出是什么。

她盯着那些粉末看了良久,终究小心又将本来就甚少的粉末分成了两个更小的小份,分别以两张纸包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眠柳的声音:“殿下,青溪带着太医来了。”

林悠将其中一个纸包搁在桌案旁的柜子里,这才道:“请太医进来。”

门打开,便见青溪领着一个清瘦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约莫也就而立之年,着了一身太医院的衣裳,背着一个药箱,不像那些老太医一般白头发白胡子,瞧着倒还挺有精神。

他进得屋内,先朝林悠行礼:“微臣王礼见过公主殿下。”

“王太医请起,不必多礼。”

王礼起身,接着问道:“不知殿下是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微臣这就诊脉?”

林悠看了青溪一眼,青溪会意,和眠柳两人退了出去。

“本宫没有太大的事情,请王太医来,是有些东西不认识,想要请教一二。”

王礼忙道:“不知殿下有何问题,微臣一定知无不言。”

“你且过来,看看这个。”林悠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桌案。

王礼将药箱放下,走上前来,朝桌上搁着的东西看了看。

打开的纸包里是一点点白色的粉末,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又向后退了几步,行礼道:“微臣愚钝,不知殿下何意。此白色粉末初看并不能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林悠不急,先将那粉末又包好了,才问道:“若我让你将这东西带回去,你可能查出这具体是什么?”

王礼想了想道:“微臣可以试试,但不知殿下可否有更多这样的粉末,这一包之中太过少了一些,恐不好试验。”

“如果没有了,只有这些呢?”

王礼微微皱了下眉,想了一会才道:“微臣可以一试,只是需要些时间。”

“你果真有办法知道这是什么?”

“太医院中有大江南北各地的药材,其中也不乏一些民间少见的,若能将此粉末带回,微臣可与太医院中各药材、药方、医术进行对比,虽说需要时间,但未必查不出来。”

林悠点点头:“我不着急,尽可以给你时间去查,但有一点,你需得记住。”

王礼凝神:“不知殿下有何要求?”

“你今日到定宁宫是为本宫请平安脉,本宫不曾让你查过东西,也不曾给过你什么。若你将来知道了什么,也不必特来定宁宫一趟,只管告诉小山就是。”

王礼眸光微变。他虽尚年轻,但因为十几岁就跟着师父常行走宫闱,也多少见识过这后宫之中的手段。

如今自己也被卷入其中,第一反应便是心里猛地一沉。大凡听到这样的话,大半的可能所要做的事情恐有性命之忧。

王礼轻轻攥了下拳,想起当年性命垂危之际,那位端庄温柔的皇后殿下将他救下,便俯身行了大礼:“请公主殿下放心,微臣定当竭力查清。”

送走了王礼,林悠才将方才放进柜子里的另外半包粉末拿了出来。这个东西日后必定有需要的地方,她想了想,搁进了床上暗格里放重要东西的匣子之中。

王礼一个人,要查清楚这个没有味道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只怕还要些时间,她不能坐以待毙。

林悠盘算着日子,若还同前世一样,那距离胡狄发起战争,已剩不到半年的时间,到时整个朝堂都风雨飘摇,父皇也定没有时间陪她查母后的陈年旧事。

她得抓紧时日,尽快调查清真相了。

“青溪,准备帖子,明日随我去一趟沐芳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一个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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