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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司予戚陆 > 58 第58章 乌云
 
“阮阮现在怎么样?”

“很危险。”

“她现在人在哪?能说话吗?”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是谁干的?”司予开了免提,点亮戚陆房间里的那盏油灯,火光摇曳中,他看见自己倒映在窗上的、比任何一刻都更要平静的脸。

“不能完全确定,”范天行压低声音,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隐晦地表示,“但......和杀害李博的,是同一个人。”

“是戚陆,”司予说,“他不在家里。”

范天行默不作声,轻叹了一口气。

司予看着窗户上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抬起一只手,捏着脖颈上喉管位置,发出含含糊糊、战战兢兢的惶恐声音:“范老师,人类和妖族,真的没办法和平相处吗?”

“我尝试过同化他们,”范天行说,“但很可惜,事实证明,我失败了。”

司予沉默半响,借着微弱火光,他看到自己眼中嘲弄的笑意。

“范老师,”他“唰”地拉上窗帘,说,“我爸死得早,没人管过我,我两岁不到我妈就不要我了,其他亲戚都把我当洪水猛兽。只有两个人帮过我,一个是资助我读完高中的匿名好心人,还有一个就是你。范老师,你是我尊敬、信任的人。”

——曾经是。

司予说完这番朴素又愚蠢的自我剖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心头。

他在一个爱意匮乏的环境里长大,从小就被人说他是没妈的小白菜,说他爸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子,后来他爸也死了,某个深夜死在某条无人经过的道路上。这种剧情放小说里头都算是个挺惨烈的情节,失去双亲的漂亮少年总是格外惹人怜惜,但现实却截然相反——没有人同情怜爱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司予,他们都说司正死的活该,大半夜不在家出门游荡,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怎么连一根骨头、一块碎肉都捡不回来?

司予就是在这样的空气下、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以致于他收到一点点的善意都小心翼翼,恨不能把自己有的都回报出去——他对F先生是这样,范天行也是这样。

素未谋面的F先生在他穷途末路时拉了他一把,司予每个节日都给F先生写一封信,很简单的祝福语,再加一句谢谢您,这封信他不知道能寄到哪里,干脆全部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信一共写了九年,到现在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好几十封;范天行为他指了一条新的路,关照他、提点他,司予最初答应前往古塘,就是为了完成范天行退休前最后一个心愿——让荒村里的人走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哪怕他早就发现古塘是鬼怪村,他也没想过要怀疑范天行。

现在再回头想想,司予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里的一部分,他以为的善意和爱,都是潜藏在黑暗中窥伺他的眼睛。

灯油燃尽,火光熄灭。

司予沉浸在黑暗中,感到了彻骨冰凉。

“范老师,我不能走,”司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捉妖一族的后人。”

“什么?!”

范天行震惊地惊呼,仿佛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司予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他压着嗓子,带着颤音说:“我爸爸教过我,我知道怎么样......杀死血族。”

“小司,你......”

-

挂断电话,司予打着手机手电筒,在棺边静静坐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手机电量宣布告罄,房间里陷入完全的黑暗。

封闭的幽寂空间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淡香,比松香更淡一些,质地清凉,很容易让人产生冰雪消融、雨后初霁一类的联想。

司予想起戚陆身上就是这种味道,他很是喜欢,有次粘着戚陆问究竟是什么香味,戚陆也答不上来,后来被他缠的烦了,把他按在墙上,和他交换了一个同样质地清凉,却柔软湿热的吻。

司予吸了吸鼻子,终于找到了淡香的源头,正是他身后靠着的棺木。

戚陆是不是说过,这棺材不是普通木头做的,好像是什么......几千年的古沉木?

不愧是妖中贵族,连做个睡觉的棺材都得搞这些名堂。

他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细的啜泣声,司予摸黑打开房门,小福光着脚站在门外,抱着他的小抱枕抽抽噎噎。

“怎么了?”司予抱起小家伙。

“哥哥?”小福趴在他肩上,“主、主人呢?”

司予颠了颠小福,轻声说:“主人在睡觉呀,小福怎么哭了?”

“做噩梦了,”小家伙紧紧环着司予脖子,脸上都是眼泪,“梦见主人流血了,好多好多血......”

司予喉咙猛地一紧,安慰小福说:“傻孩子,主人在里面睡觉呢,梦都是假的。”

“呜呜呜......”小家伙埋头在他颈窝,低低呜咽起来。

“乖,不哭了,小福乖......”

司予轻轻拍着他的背,抱着小家伙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踱着步子。

小福很快就在他温柔的安抚下重新睡了过去,司予把小家伙抱到小床上,掖好被角,拿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小家伙呼吸平稳,搂着他的小抱枕,枕头边放了一个小花环——戚陆今天给他编的。

司予笑了笑,俯身在小福额头上亲了一下。

“傻孩子,有哥哥在呢,”司予轻声说,“主人保护你、保护大家、保护整个村子,哥哥保护主人。”

-

夜已经进入了后半程,黑云蔽日,月色暗淡。

司予坐在桥上,抬头盯着黑沉沉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月亮。

挺大、挺圆。

今晚是满月啊。

挺圆满的一个月亮,怎么就被破云给遮了?

说明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满,少不了得有些缺陷。

司予有条不紊的就着一个月亮分析出了人生大道理,同时还在脑袋里构思了一下明天的菜谱。

嗒——嗒——嗒——

就在他想着做酸汤鱼还是清蒸鱼的时候,桥那头传来脚步声,司予一下就听出来,是戚陆。

这是戚陆独有的、沉稳坚实的、仿佛永远都处变不惊的脚步。

声音越靠越近,桥上先出现了他的影子,斗篷下摆被风扬起。

戚陆一只脚刚踏上石阶,脚步忽然一顿。

“嗨,你回来了?”司予盘腿坐在桥上,对着他的影子,傻呵呵地摆了摆手。

“你怎么......”

“哦我失眠了出来走走,”司予始终低着头,“今天月亮是满月,可惜被乌云遮住了,不然肯定特好看,就像我们家里的瓷碗,白白的圆圆的......”

“嗯,好看吗?”

司予眼前出现了一双短靴,他用力眨了眨眼,强忍住喉头的酸涩:“好看的。”

“怎么不看我?”戚陆五指收紧,沉声问。

“啊......”司予哈了一口气,双手在眼睛边扇着风,“我怕我一看你就要哭了。”

“为什么哭?”戚陆喉头涌起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他仰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强硬地把血气压回身体里,然后垂头温柔地注视他的人类,“别哭。”

司予揉了揉鼻子,又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从刚才接到范天行的电话开始,他一直都保持着高度冷静的状态,他理智地应对范天行的步步引诱,理智地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小福,理智地坐在这座冰冷的石桥上,等着他的戚先生。

直到此刻,戚陆真正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被强行屏蔽在理智之外的情绪——恐惧、惊慌、忧虑如同开闸洪水汹涌而来,他被淹没其中、不得呼吸。

“我......”司予慢慢仰起头,视线从戚陆笔直修长的双腿渐渐上移,落在他白玉般精致的下颌,“我就是......因为风太大了。”

戚陆抬手脱下自己的斗篷,在司予面前单膝跪地,把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又替他带上兜帽,然后隔着兜帽轻柔地抚摸他的侧脸:“别哭。”

流泻的山洪归入溪水,而后细水长流;司予所有的惊惶归于戚陆,而后是安稳和确信。

他眨眨眼,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啪”地砸在戚陆掌心。

戚陆无比认真专注地看着司予,喉中血气渐浓。

“别哭,”戚陆捧着司予的脸,看着他清透、水汽弥漫的双眼,“你别哭。”

司予点头:“风好大,吹眼睛了。”

“嗯,好大的风。”戚陆嘴唇有些发白,“闭上眼就好了。”

他抬手盖住司予的双眼,感觉到人类湿润的眼睫从他掌心划过,如同蝴蝶扇动的羽翼,又脆弱、又珍贵。

胸膛里血气搅动,戚陆双腿一软,跪地的那条腿几乎难以支撑身体。

司予双眼被戚陆遮着,看不见戚陆此时颤抖的背脊。

片刻后,突然袭来的疼痛感稍稍平复,戚陆移开手掌,指腹摩梭着司予的眼角:“风停了。”

“戚先生,”司予歪头,把自己的侧脸放在戚陆掌心,闭上双眼,“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

“我以为对我好的人,都是假的,”司予轻笑,“我觉得自己好傻,像个蠢蛋。”

“嗯,是挺傻的。”戚陆揽过他的肩膀。

“还好你是真的。”司予靠着戚陆,低声说,“你和月亮,都是真的。”

戚陆偏头,嘴唇轻轻地落在司予头发上。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如果你想看月亮,我就为你斩破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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