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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音阁 > 清风寒秋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豆蔻公主17
 
大年初一,江南杭州,秦府。

一袭黑色狐裘的秦宇扬匆匆从外间赶回,神色凝重,直奔宇文氏的住所而去。

“娘亲!”他进了门,见宇文氏正躺在榻上,见他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秦宇扬见状忙上前搀扶:“娘亲哪里不舒服?大夫怎么说?”

“不过偶感风寒,不碍事。”宇文氏微微摇了摇头,抬起眼来打量他,叹道,“一出门就是三个月,好像愈发瘦了下来,回头叫厨房好生给你补补。”

秦宇扬这才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丫鬟,又道:“儿子没什么,倒是娘亲,才应该好生补补。父亲他可曾来过?”

宇文氏眼神一黯,摇了摇头。

秦宇扬早已料到这样的答案,神色还是忍不住一僵,最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将心中的那丝不快化于无形。

“公子!”突然之间,一声娇俏的呼唤在门口响起,随即一个红色的身影扑进秦宇扬怀中,声音微带哽咽,“公子叫罗裳好生挂念,如今可算回来了。”

秦宇扬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推开怀中的女子,淡淡道:“罗裳,不得无礼。”

罗裳却只是看着他,红了眼眶:“人家还不是挂念公子。”

秦宇扬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我与娘亲还有话要说。”

罗裳恋恋不舍的看着他,隔绝了三个月的想念仿佛泛滥成灾,难以收敛。过了好半天,方才走出门去。

“扬儿,你对娘亲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收了她?”见到罗裳出去,宇文氏立刻开口问道,却不待秦宇扬开口,又叹了口气,“这姑娘是很美,只是太跋扈,府中人人都惹不起她。若她只是你的侍婢,又怎会如此嚣张?”

秦宇扬微微一笑:“娘亲不必担心,若娘亲不喜欢她太无礼,儿子自会好生教她。她亦只是随性而已,娘亲莫怪。”

宇文氏神色之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你这孩子……自半年前开始便一直郁郁寡欢,娘亲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为哪般,终究还是希望你快活。如若你真喜欢她,便给她一个名分,娘亲也不强你。”

秦宇扬依旧只是淡淡一笑:“这些事儿子有分寸,娘亲不必担心。”

“四公子!”窗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有客到访,递了帖子要见四公子。”

秦宇扬闻言站起身来,又跟宇文氏说了两句话,方才走出门去,从那小厮手中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慕容琼林。

大厅之内,一个年轻人正安坐于其间,一袭便衣,却掩饰不住的威风凛凛,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见到门口突然出现的秦宇扬,他站起身来:“想必这位就是四公子吧?在下慕容瑞玉,字琼林,幸会了。”

秦宇扬只觉得这名字熟悉,脑中一转,已经想了起来——慕容瑞玉,少年将军,常年镇守南方边境,与南诏形成对峙的局面。同时,他也明白过来,此人,是慕容惜玉的兄长。

慕容瑞玉与他谈了许多,却全都是关于微澜的。

讲她刚出生的时候,天寒地冻,却因为秋水宫中没有足够的炭火而差点冻死;讲她长到三岁,还未曾见过自己的父皇是什么样子;讲她七岁的时候,因为弄脏了二公主的裙子而差点被打断脊背;讲她九岁那年进学,因为背不出先生布置的课文而受惩罚,被所有哥哥姐姐嘲笑的事;讲她因为莫名其妙的落水,终于引起自己父皇的注意,却只是为了让她去南诏和亲……

所有的一切,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伤,她的痛,慕容瑞玉通通讲给他听,讲给他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微澜。

最后,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秦宇扬:“从半年前开始,她经常给我飞鸽传书,说了很多事情,这是今早刚收到的一封。在下回京述职,正好打杭州经过,忽然想起曾经听舍弟提起过杭州的秦四公子,一时鲁莽,便来拜访了,同时也想将这封信给四公子瞧瞧。

秦宇扬伸手接了过来,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打开来,入眼是有些秀气,又有些凌乱潦草的字迹。一路读下来,皆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说说她抓到一只小鸟,又说得了两件新衣,还说宫中的御花园新种了两种花,在冬季也能开放……

秦宇扬读着,嘴角绽开一抹久违的笑意,忽略了心中的不安,愧疚和心疼,还有,那满腔的,浓烈得仿佛就要喷涌而出的悔恨。隔着字里行间,他仿佛还能看到她那张纯净透明永远带笑的小脸。

信的最末有一句话,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惜玉于皇驾前求婚,未允,但言元宵佳节之时,为众人指婚。”

指婚!他脑中轰的一声,她终究,还是要属于别人了么?属于一个足以匹配她的人了么?

“四公子。”慕容瑞玉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舍弟的性子,在下再清楚不过,一旦认定了,他便不会放手。而微澜的性子,我也自认为是清楚的,她从来报喜不报忧,即使自己撑得再辛苦,也不会对旁人说。但每封信中她一定会向我抱怨两句,说的都是别的小事,发小牢骚,但这次没有,一句牢骚的话都没有。”

秦宇扬心中不由的一紧,很久之后才开口:“她该是幸福的。”

“不。微澜,从来都是不幸福的。如若有一天,她什么都不抱怨了,连小牢骚也不发了,那就说明,她是真的绝望了。”他黑眸看向秦宇扬,“秦公子,还有十四天的时间。”

送走慕容瑞玉,秦宇扬回到清扬居,罗裳早已泡好了茶水等着他,见他进门,忙迎上前来:“公子!”

秦宇扬深邃的眸子一直看着她,忽然开口:“罗裳,半年前,你不惜与你兄长闹翻,也要留在我身边,不觉得委屈么?”

罗裳摇头:“罗裳不觉委屈,能留在公子身边,是罗裳的福气,罗裳愿意一辈子服侍公子。”

秦宇扬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又看了她良久,忽然伸手将她扯进自己怀中。罗裳先是一惊,美眸随即明亮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柔柔的唤了一声:“公子。”

秦宇扬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轻轻的抚着,良久忽然开口:“罗裳,你在南诏,是很受宠的吧?”

罗裳正沉溺于他的柔情之中,忽然之间回味过来什么:“公子说什么?”

秦宇扬不作回答,再次开口:“两个月前你父皇离世,你不知道么?为什么不见你伤心难过?”

罗裳惊得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公子都知道?”

秦宇扬幽深的眸子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表示什么。

罗裳咬牙看着他,最后终于一跺脚,道:“父皇他再宠我又怎样?还不是想要将我送给大越国的皇帝?我听人说那大越国的皇帝生性残暴,后宫之中的女人,最多也活不过五年,我做什么要让自己去送死?父皇他既狠心至此,那我宁愿与他脱离父女关系!罗裳只愿一辈子追随公子,就算是无名无份,罗裳也不强求!”

此时,秦宇扬脑中却蓦然响起一个娇羞却又清澈无比的声音:

“秦宇扬,你可知表哥既答应了我不勉强我,那我与家中的关系可就算是断了。我本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如今只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过她什么都没有,原来,她一早就告诉过他,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亲的宠爱,没有母亲的关怀,从小孤零零一个人长大,受尽欺凌,却依然在人前展露出最美丽的笑颜。为什么他会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什么他会以为她原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他会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她?

她原本是信赖他,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吧?可是,他都干了些什么!

“公子!”罗裳焦急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她摇着他的臂膀,“公子,罗裳不会让公子为难的,罗裳只想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如今父皇驾崩,哥哥继位,更没有心思理会罗裳,罗裳是公子的人了!”

眼前这个女子,曾经受尽宠爱,曾经享尽荣华富贵,她任性,她胡闹,她大胆,她恣意,她可以因为一时兴起,便将自己交给一个算是陌生的男人。她有资格!因为她曾经被宠过,她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她有足够的资本这样任性。

可是她没有,宁微澜,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她根本一无所有。她那样子为他付出,她将他当成所有的倚靠。他想起每一次亲她,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他想起那一次在从金陵返回杭州的船上,她在他身.下放弃挣扎顺从的样子;他想起最后那次在画舫上,她拼尽全力来亲他时候的样子……

那样子长大的她,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要用多大的勇气来说服自己,才能让自己那样子敞开心扉,无谓的付出?

可是他,却那样残忍的赶走了她,反将罗裳留在了自己身边。

罗裳依旧缠在他身上,秦宇扬忽然伸出手去,捉住她的手腕:“罗裳,我再问你,半年前,我喝醉的那晚上,是不是真的碰了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府的大门便打开来,秦宇扬自里面走出,后面是亦步亦趋的罗裳,声声的唤他:“公子,公子……”

秦宇扬并不作理会,径自上了马车。赶车人看了看罗裳,又看看一言不发的秦宇扬,有些犹疑:“四公子?”

“去码头。”车内传出秦宇扬清淡的声音。

赶车人不敢再耽搁,忙挥鞭前行,走出了很长一段之后,忍不住又回头,却见那罗裳还是跟在后面,已经落下一大截,但依然小跑着跟在车后。

很快到了码头之上,秦宇扬下车来,头也不回的走上船去。不多时罗裳也赶到了,见到正要开船,立刻也冲了上去,站在秦宇扬房门之外,仍旧是一声声的唤着他。

船一路飘摇,行至金陵,秦宇扬方才自屋中走出,还是看都不看罗裳一眼,朝自己熟悉的那间小屋走去。

“表哥!”远远地,已经有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唤他。

飞絮远远地朝着他挥手,却突然发现他身后不远处一直跟这个女子,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不认识的,一时间有些疑惑,拉着秦宇扬到了湖边:“表哥,微澜呢?”

秦宇扬抿了唇,一言不发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飞絮怔了怔,似自言自语的道:“我也听说一些,听说她是公主,是不是?”

秦宇扬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那间小屋:“外公呢?好几个月没来瞧过他老人家,他身子怎么样?”

“爷爷身体还好,只是终日为你担心。”

“为我担心?”秦宇扬微微侧目,眉头微锁。

飞絮绕到他身前:“上次在这里,微澜喝醉的那个晚上,你以为就我一人看见你偷亲她么?爷爷也看见了。他说,你一向冷静,非常人能比,居然会那样子的失控,绝非一时兴起,是不是?”

秦宇扬依旧只是皱着眉头,却不答话。

飞絮叹了口气:“如今微澜走了,你看看你,连来瞧爷爷,脸上都没有笑容……”

秦宇扬再不想听,倏地转过身,朝着屋子走去。

老人见到他很是高兴,却同样轻而易举的瞧出他神色之中的落寞。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之后,老人突然开口:“那丫头,是要被指婚了吧?”

秦宇扬一怔,看向他:“外公如何知道?”

老人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反叹道:“你这孩子,自小便是这样,面上云淡风轻,却什么都在心中计较。若凡事都要那般计较,不累么,宇扬?”

秦宇扬沉默了半晌,终究冷冷一笑:“云泥之别,如何能不计较?”

老人缓缓叹了口气:“我知你心中有怨。我不想让你抱憾终生,却又怕你了愿之后,心中怨气会更重。”

秦宇扬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外公,此话何解?”

“古往今来,一个‘情’字难住了多少人……”老人闭上了眼睛,“也罢!与其让你生生世世为情所困,倒不如,让你怨吧……宇扬,去寻她,将她寻回来……”

“外公说笑了。”秦宇扬冷笑道,“寻她?我拿什么去寻她?”

老人最终,从怀中取出一枚双龙玉佩:“拿这个,去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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