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丰再次醒来。
只听见了山间流淌的风。
在一片逐渐又沉又绵的黑暗中，是风声，将他惊醒。
余丰疲惫的睁开双眼，看见了熟悉之人。一个是落金宗的宗主，还有一个是这几月不辞辛苦，陪着自己练剑的衣椿师姐。
这个地方，是数月前，宗主将三门真正密卷剑术交给余丰的山崖顶。宗主背对着余丰，依旧凝望着起伏的云烟。
衣椿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镯，正是刚才余丰买下的骨玉镯子。
衣椿看了余丰一眼，“镯子送给谁，可是送给我的？”
余丰瘫坐在石凳上勉力笑笑，点点头。
衣椿毫不客气，当着面将镯子带在了手腕上，“自从你不来找我练剑后，宗主便让我暗中要看着你，说至少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余丰了然，看来是师姐将在鹤街垂死的自己带回宗主面前。余丰的脸色极为惨淡，他大概知道，现在就是他真正的最后的一点时间了。
或许不经意的下一瞬间，他就会彻彻底底的闭上眼，哪怕是强大如宗主，也无法再让他这双眼睁开。
“两个多月就练成平山剑入门，余丰，你真的很好。”宗主平静说道。
余丰不知作何回答。
喜悦？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只感觉到生死之间，一切仿佛泡影般的虚幻缥缈。
很遗憾啊……
在这心间无尽的虚幻里，沉沉浮浮着深深的遗憾。
“宗主，我真的要死了吗。”余丰问道。
宗主沉默了一阵，背对着余丰点了点头。
宗主问道，“余丰，你很不舍？”
余丰依旧不知作何回答，他是思维仿佛依旧模糊混沌了。真的不舍吗？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余丰很牵挂的东西。
实际上，两年多前余丰就该死了，多亏了宗主强行带他回到落金宗，才让余丰多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所以说，对于死亡，余丰觉得他应该并没有什么不舍。
可真要他亲口说死便死，亡便亡……原来真的很不舍啊。余丰其实想要走遍天下，他还想将剑术从二流提高到一流，去探求真正的剑道。余丰他还想多认识一些人，交几个朋友，要是能找到一个心意相连的女子结发为妻，更是完美。他还想……
余丰突然发现，他原来还想很多事情。
确实很不舍，充满了遗憾，并不能洒脱死去。
宗主突然笑起来，一边笑道：“你才多少岁，竟然就要死了，要是能舍得那才叫怪。就连我，我已活了几千年，如今也很舍不得去死。”
余丰没有说话。
宗主道：“余丰，你知道一个凡人的寿命是多少吗。”
余丰脸色惨白，低声答道：“大约一百年吧。不踏入修行，百年为满。”
宗主点头，走到余丰的身边，“其实踏入修行，也只能活一百年。之后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我们的精神。例如我们修行的大道，我们练成的技法神通。”
余丰不太理解宗主说的话，反倒是旁边的衣椿师姐好像听得懂些，很平静的站在余丰身后。
宗主笑道：“余丰，你实在太年轻了，从小也并非生活在落金宗，修行界的很多隐秘，你其实都不明白。一个人的命格，其实是注定的，无论活到一百岁再死，还是如你一般早早夭折，两者并无区别。”
“你知道修行之路，真正的大境是什么吗？”
余丰回道：“聚气、开脉、合骨……”
宗主摇摇头，缓缓道：“其实是‘命格’、‘成道’、‘金身’、‘如小天’。”
余丰疑惑。
宗主看了看衣椿，才将目光落会余丰身上，“我现在告诉你的，是真正的修行之路。而不是这天下成仙之路。你的师姐衣椿走的其实也是这条路。”
余丰完全听不懂了，但宗主却道：“我确实无力救你，我希望你能死得明白一些。临死之前，我想将世上真正的修行之法告诉你，你的天赋乃我见过最高之人，若连修行之法都不懂却死了，那才叫天下的憾事。”
宗主看着余丰，“余丰，于临死之前，我愿传你真正的修行之法，你可愿意？“
余丰尚未回答，宗主又继续追道：“我想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
“你已注定没办法活着去踏遍天下修行的路。而现在，你眼界与经验也同样太少，与你师姐相比，一切都差得太多。”宗主负着双手，说这话时明明就站在余丰身前，余丰却觉得有些遥远，好像宗主其实站在云海之中，身边是温和的流云。
“所以我现在将真正修行之法告诉你......你其实也听不明白。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死之前，还可去选择做一个愚昧无知的愚死者，或是做一个虽然不懂，却其实知晓真谛的慧死者。”
余丰沉默了，“怎样才能做一个慧死者？”
宗主脸色便露笑容，“你学的密卷剑术三式，一直都跟着你师姐在学。你师姐学艺不精，如何展露得了这三门剑术的真谛。如今我便将这三门剑术一一演化给你看，一切真正的修行之法，都在这三门剑术真谛之中。”
“我中修行之人，睁大眼睛，于临死之前，醉死于道法，此生无憾。”
余丰睁大了双眼，宗主却笑着用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
世界旋即陷入一片掌下的昏沉黑暗中。
“我将施展平山剑，你看好。”
盖住眼帘的黑暗世界中，远方好似突然亮起了一点点的光，逐渐挣破了所有黑色。
余丰感觉又回到了前些日子比赛时的心神幻境世界一般，他转过头，竟发现衣椿师姐也存在在这个黑暗世界中。
“宗主让你看平山剑，你看着我做何。”衣椿幽幽的道。
而于远方，此时一柄雪白的长剑，已经搅动了整个世界的黑暗，剑光如梦，银芒翻卷如河。
“平心静气，好好看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么浮躁。”衣椿走到余丰的身边。
在这个世界中，余丰轻易的挺拔站立着，衣椿用葱白的手指指向远处茫茫剑气中的一个位置，余丰寻着望去，仅仅一眼便完全沉醉了。
“这是平山剑最关键的剑势，你要好好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开口问我。”衣椿淡淡说道。
余丰眼中恍然有光，紧紧盯着前远处搅动黑暗的剑气海，不自觉道：“宗主的平山剑，比师姐的平山剑，要完美……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衣椿冷冷的，没有任何回应。
“三门剑术，脱胎一体，其实并无先后之分。”宗主的声音缥缈响起。
而后便见到剑光剑势大变，平山剑明明才施展了一点点，却已经全然不像平山剑了。
“翻海剑，看好！”
……
在宗主以神通构建的精神幻境里，其实分不太清时间，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余丰旁边的衣椿，脸上也已经没有了轻松和写意，而是认认真真的盯着远处宗主不断施展的三门剑术。
“这一剑的收剑法……为什么会这样舞？”衣椿皱着眉。
余丰却若有所通，“这是第二剑式翻海，肯定是剑道以上的剑术，这样舞，很协调！有一种比势更深邃的力量。只不过……”
衣椿盯着余丰看了一眼，迟疑了瞬间，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缺了些东西。缺……缺什么呢……对了，是缺第三门剑术！之前宗主就说过，三门剑术脱胎一体，相生相伴！”余丰的声音欣喜起来。
而宗主的声音也随之回荡，正如余丰所言，“此剑之后，方才再接第三剑式，澄天青！”
衣椿眼神略显复杂，她在余丰的身边看着余丰，摇了摇头。
之后，又过去了大概一个时辰。
不知不觉间，衣椿的额头已经流出了汗水。
少女站在余丰的身边，竟小声询问道：“余丰，这一剑又是怎么回事？给我讲一讲。”
余丰随手一挥，宗主的神通幻境中一柄剑凭空出现，轻轻飞舞衣椿的眼前，将她询问的剑招一一拆散演示。
衣椿看完才点点头，低声的向余丰道谢。
余丰笑道：“多问问我吧。”
衣椿道：“我知道。”
两人便静静站在无边的剑气前，一点点的看着三门剑术演化万千。衣椿逐渐放得开了，几乎每一剑都想询问余丰，而余丰也丝毫不吝啬，将自己感悟到的一切，全部拆成短小剑招，展示在衣椿的眼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衣椿沉醉在剑术的汪洋之中，直到她又习惯性的想问身边的余丰时，余丰第一次没有了回应。
宗主以大神通构建出的精神世界，轰然坍塌。
“生死求道，得道者，夕死可矣。”剑气海消散，宗主的身影出现在山崖顶上。
身后是再无一点声息的余丰，以及愣住原地的衣椿。
宗主平静道：“将其埋入宗内吧。你的师弟死了。”
衣椿恍惚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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